她说什么来着?那会儿家里安排她去香港念书,她趴在桌子上,在缝隙里抬眼看他,小安,你说我去香港一年能学会粤语吗?
安文逸宽容地看着她,去年你就说要学,现在呢?
还没学会。他说,从嗓子里溢出来一声笑,薄薄淡淡的,他这个人骨子里本有些冷清,这点冷意通常弥漫在言语间的短暂音节里,而今却尽数融化,一干二净。
我笨嘛。她说,学不会啦。
“……没有的事儿。”他看着她轻声说,“不笨,聪明着呢。”
嗯,我聪明着呢。
她从回忆里挣扎着脱出身来,没发太久呆,黄少天等她先挂电话,于是她顺从地说再见,按下了红色的结束键。
休息时间结束,应念匆忙奔赴回荣耀以外的赛场,摄像机光芒有点晃眼睛,她拍了几组照片和一支动态视频,删删减减后最终大功告成,这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拍摄时她专心致志,结束后发觉现场站着两个熟悉人影,有点局促的黄少天和笑容不变的喻文州,蓝雨正副队长这两尊大神果然依言来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哎,小应,去吧。”负责人跟她说,“结束了,回头成片发你,合作愉快。”
他伸出手和她交握,于是她也笑了一声,合作愉快。
场地里空调开得很足,热气氤氲,身上只有经典款式的运动内衣,她也不觉得冷,随手拎起搭在旁边椅子上的外套披上,冲黄少天和喻文州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你们好快,我本来以为还得一会儿,等多久了?”
“没多久。”喻文州说,他笑了一下,礼貌地错开视线不去看她年轻美好的身体,然后他直视她的眼睛,“小念,不冷吗?”
“哦,还行。”她说,“那我去更衣室?等我一会儿。”
“真的不冷吗?我看着都冷,S市阴风啊……你快去吧快去吧,把衣服换完回酒店,明天还有事呢,全明星。”黄少天倒是说了一大堆,好像比她本人还担心挨冻似的。
应念点头,走远,喻文州听他的话,不可置否,又笑了一下说,“少天害羞?”
“哈?”黄少天大惊小怪,几乎要原地起飞,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我吗?队长?你说我吗?说我害羞啊?是不是有点认知错误了?”
喻文州平和地看着他,“因为没见过这样的小念吧?大姑娘了,不过此前你也没有当她是小孩。”
他忽然间意识到什么,就像有一道闪电穿脑而过,贯通,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醒,他心思平日里就细密,这种时候只会更敏锐,更加直击人心。
那一年叶秋退役,苏沐橙形单影只,在那之后黄少天和喻文州就是最佳搭档。
他会不了解他吗?
当然不,剑与诅咒本是一体,他们了解彼此更胜本人。
“队长……”黄少天说,这时候他也仍是带着笑的,但那笑意微敛,平白先生出三分清凌,“你该不会真的和我想的一样吧?不会吧不会吧?这不是吃窝边草吗?同队竞争自相残杀啊?”
却见喻文州笑了一笑,依旧宽和温文,他这副样子似乎从未变过,有如一张玉质面具,温凉却坚硬而不可脱。
“少天,愿意追在小念身后跑的人有很多,我们只会有更多竞争对手,”他说“我们”,战术大师温和地咬着字音,说话时有一种粤普特有的柔软缠绵,“况且……兔子不吃窝边草,你不也吃了吗?”
孙翔找应念去西湖的那个晚上,喻文州讲,内忧外患,腹背受敌。
黄少天那一天没有仔细听。而今再想起来回味,顿觉理应如是。内忧是他自己,外患是其他战队的人非要来搅局、揉乱这一趟浑水,腹背皆是敌,风吹草动间的冷箭出自蓝雨内部、出在他身边,也出在蓝雨的屏障之外。
“对哦。”机会主义者一下子松懈下来,嘟囔道,“没资格说你……救命,怎么会这样。那我们……”
“公平竞争?”
他们俩异口同声地说。
应念换完衣服回来,看见两个大男人微笑着面面相觑,似有刀剑铮鸣之下火星飞溅,又似乎错觉。
“吵架了你俩?”她没放心上,吊儿郎当地问一句。
黄少天呲牙朝她笑,想多了你,我和队长什么关系?异父异母亲兄弟,懂?
想多了,小念。而喻文州说。
她想,确实有那种可能,她不理解男人的友谊。
随他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