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悬渡五岁,已经跟在他身边十多年了。作为萧悬渡的暗卫,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会立即现身。
萧悬渡方才在院中练刀,如此大的动静,他早已知晓,只是没有上前打扰。
眼下主上问他,他自然上前回道:“世子的刀法炉火纯青,属下认为天底下无出其右。”
萧悬渡轻笑一声,目光微微一动,昆吾刀脱手而出,朝冷长风掷去:“如此,你可敢与我比试一番?”
冷长风慌忙接住昆吾刀,有些一头雾水:“……世子?”
萧悬渡踢起地上一截树枝,伸手握住比划几番,目光落在树枝上,似乎有几分欣赏之意,随后抬眸瞥向冷长风:“我用此物,你用昆吾刀。”
“放心,我有分寸,这树枝伤不到你。”
“……”
冷长风兀自发怔,下一瞬萧悬渡手中树枝劈头盖脸而来,他快速回神,不得不硬着头皮迎难而上,试图见招拆招。
霎时间,飞沙走石。
冷长风只觉虎口处被对方如虹的气势震得微微发麻,传言昆吾刀,削铁如泥,吹毛即断,眼下他竟砍不断一截树枝?
“……”
冷长风心乱如麻,脚步也如麻,被逼得连连退后,直至退无可退,他整了整呼吸,使出一招“破釜沉舟”。
他的刀尖对着萧悬渡心口之时,对方的树枝正好贴着他的脖颈,划出一道红痕。
冷长风收回昆吾刀,正想双手奉上,却见萧悬渡身形微微晃了晃,竟然在自己眼前倒了下去。
“世子!”
*
日上三竿,在地面留下梅花窗格的影子。
随着窗外掠过飞鸟扑腾之声,萧悬渡骤然睁开双目,旋即撑着手从床上坐起,胸前微微起伏,他另一只手搭在额角处,只觉头还在隐隐作痛。
珠帘被人噼里啪啦地拂开,豫章公带着一阵风大步流星地踏入,皱着眉看向床上的儿子:“都多大岁数的人了,怎的比武切磋也不知分寸?若非知晓你患有头风,我都要怀疑你是故意如此只因想躲避上朝。”
他说着长叹一声:“年纪轻轻怎么就患了头风呢?明明一母同胞,为何阿景无病,你却……”
萧悬渡垂着眼眸,浓密的长睫落下一小片阴影。
他也想问问,为何一母同胞,他的父亲眼里心里嘴里话里只有他的兄长,却从来未曾有过他?
明明他的文韬武略不输兄长,哪怕世人皆称他年少有为,他也从未得到父亲的一句赞赏。
兄长生前,他未曾得到;
兄长死后,他更加得不到了。
他忘不了兄长故去后,每每有什么事,他的父亲只会同他说“倘若阿景不死该如何”“倘若阿景不死不该如何”之类的话语。
扎心么?扎心。
痛苦么?痛苦。
他一直活在兄长的阴影之下,从小到大,从始至终,从过去到如今。
尽管兄长已然故去,却仍活在他们的心中。
兄长生前,他争不过;
兄长死后,他也争不过。
他仿佛一个陪衬。
不,他本来就是一个陪衬。
在父亲眼里,无论他做得再好,就算他已经做到极致,却也永远都比不上兄长。
萧悬渡呼吸急促,太阳穴突突地跳,好像脑袋里有什么人在使劲撕扯他的脉络,阵阵刺痛。
豫章公看了看他两眼,眉头锁得更紧,萧悬渡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就冲他患有头风这一点,他就被排除到继承人之外。
萧家,需要一个完美无缺的继承人扛起前行的大旗,而不是一个有着致命弱点的病患等着哪天被政敌盯上。
可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谁能料到如萧景期这般白玉无瑕之人竟会英年早逝,只给世人留下声声叹息。
那没办法,只能将萧悬渡推上世子之位。
豫章公大抵从未对萧悬渡抱有什么期待,譬如眼下见萧悬渡痛苦不已,他也仅仅只是蹙了下眉头,心里感慨到底不如阿景,他不会关心萧悬渡身体如何,只会觉得萧悬渡不中用,连身体也调理不好。
这副身躯,怎能支撑他完成萧氏大业?
倘若阿景还在,他便不会有此种烦恼。
豫章公暗自惋惜,不愿久留,他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吩咐道:“最近与崔府闹得有些不愉快,你要多去崔府走动走动,维持我们两家的关系,这点小事还需我来提醒么?今日听说崔家那丫头染了风寒,你可借此前去探望一番。”
“是,父亲。”
温润如玉的嗓音缓缓响起,似流淌而过的泠泠溪水。
豫章公不愿久留,是故没有多看一眼,倘若他分出半点眼神关切,他便能发现眼前之人此时此刻恣意横生的少年风流与不露锋芒的少年老成刚柔并存的一面,不复从前的阴沉冷寂,那是令人眼前一亮的清隽疏朗。
倘若他再分出半点心思细究,那他便会想起过往无数次的吩咐,萧悬渡从来都是静默不语,从未回过他半句话,更遑论眼下如此这般与从前截然不同恭敬平和的模样。
豫章公走后,冷长风推门而入,侍立一旁,等候吩咐。
萧悬渡起身,眉眼之间漾开淡淡笑意:“将那套云纹飞鹤的衣服拿来,我们去一趟崔府。”
冷长风微微一怔,云纹飞鹤,那是豫章世子的华服。
立为世子以来,萧悬渡一直抵触它,也说不上抵触,只是相比之下他更偏爱没有任何花纹的玄衣,很少穿那套衣服是了。
今日怎么……
冷长风的疑惑在对上萧悬渡深邃的眼眸后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