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十点,修理店来了一个女青年。 白色连衣裙,身前垂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尾端绑着粉色纱质蝴蝶结。 白净漂亮,身材苗条,脚上的圆头小白鞋纤尘不染。 推着一辆后轮瘪了气的自行车走到修理店门口。 “你好,师傅,麻烦你帮....” 还没等她说完,姜瑞头也不抬地喊人,“贺青,出来修车,我现在没空。” 上次坏在医院的摩托缺配件,放在那好几天没修。 昨天晚上刚下来一批维修配件,比起补自行车胎,他对摩托更感兴趣。 毕竟,他又不靠这两毛五毛的糊口。 女青年明显愣了一下,眼里闪过尴尬和失望。 贺青敞着沾满油污的工作服出来,探头一瞧,立马扣纽扣。 “啊,是你啊~” 他意味深长咧嘴一笑,扒着门框不愿意往外多走一步。 “瑞哥,我里头修电风扇忙着呢,腾不出手哇~反正你那辆车不急用,先帮这位女同志修一下呗,怎么说人家也是熟人了哈~” 可不是熟人么,就这五天时间里,那辆新自行车都破三回轮胎了。 故意还是意外扎破的不好说,反正自行车真遭罪。 女青年低头抿嘴笑,白净的脸上浮起两团绯红,期待的目光落在姜瑞身上。 理得很短的毛寸湿漉漉的,汗珠沿着鬓角划过冷厉如刀锋的下颌线,淌过麦色颈脖,滚进领口。 同样是宽松肥大的工作服穿在他身上,宽阔的肩背能把衣服撑出线条。 露在挽起袖口外的手臂结实健壮,静脉经络鼓涨,麦色皮肤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一圈短短的胡茬圈着唇周和下巴,看着他丰厚饱满的唇间斜叼着烟。 粗粝的唇纹,平添一种让人口干舌燥的野性。 自从几天前路过这个修理店,无意间看见这位新来的维修师傅在院子里给汽车盖车衣的身影。 他脸上那种和冷厉的五官极其不搭的爱惜和郑重,把她深深吸引住了。 看着又凶又野的男人,私底下会不会其实很温柔.... 用那双如珍贵墨玉般的沉默眼睛,不需要言语,只需要被深深地注视。 想想就心绪悸动。 她别过去脸去,心跳得厉害,脸上也一寸一寸热起来。 心里暗骂自己不知羞耻。 姜瑞皱了皱眉,抬头冷淡地扫了她一眼,有些不耐烦地把烟拿下来弹了一下烟灰。 “放那吧,去凉快的地方等。” 他又不蠢。 这姑娘来好几回了,每次都搬张凳子安安静静坐在那看他修补轮胎。 眼神不会骗人,也不好隐藏。 这姑娘浑身透着一股子文化人的谦虚斯文,长得也清秀。 但他对这种一看就是阔气人家的闺女一点兴趣也没有,甚至挺怕沾上身的。 家里有钱的姑娘他见得多了。 读过书,骨子里刻着清高,一言一行都是那种让他厌烦的优雅和清贵。 还不如那个蠢丫头来得接地气,心里想什么都表现在脸上,生动得很。 惹急了骂人,张嘴就是【狗男人】【王八蛋】之类的,一点也不端着。 被扭了手,气得转头张嘴就咬,浑身充满一股子不服输的娇蛮。 鲜活,不做作。 一阵发动机轰鸣声从远处传来,炸街的声响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这么嚣张的动静,姜瑞下意识探头望出去,嘴角浮上一抹【早就料到了】的笑意。 放松肩膀,低下头把打满气的轮胎按进水盆里,一点一点转圈。 女青年像发现新大陆似的,不肯错开眼地盯着他嘴角。 那抹浪荡中带着纵容意味的笑,让他整张脸的线条都柔和了,不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厉和漠然。 钟晴轰着油门把摩托开进院子里,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蹲在门口的姜瑞。 等她熄了火,姜瑞捏着轮胎,不咸不淡地开口。 “呵,还以为骨头多硬,人家生产队刚开镰没两天吧。怎么,知道回来向我求饶了?” “啊tui~你才想得美~小狗才向你求饶,我还要回去的!懒得理你,现在别跟我说话。热死了,小毛毛,去帮我烧一点热水,我要冲个凉先。” 钟晴大马金刀坐在堂屋台阶上,左手一瓶橘子汽水,右手一根绿豆冰棍。 仰头一阵豪气吨吨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啃了一大口冰棍,满脸舒坦和享受。 漂亮的眼睛扫视一圈,朝目瞪口呆的女青年扬起友好的甜笑,“你好呀~” “啊....你....你好。”女青年迟疑地回应问好。 眼里闪过一丝不理解和嫌弃。 贺青听见外面的动静,跑出来一瞧,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嗬!也就几天没见,钟小姐你怎么变这副模样啦!” 小姑娘穿着半新的靛蓝色便宜布料衣裤坐在台阶上。 头上戴个农民下地用的大草帽,乱糟糟的长发随便扭成一团扎在脑后,长袖长裤包得严严实实。 原本白皙明媚的小脸变得红中带黑,上面还有些细小的伤口。 脚上的白色高帮帆布鞋全是泥渍,已经看不出原色了。 出门的时候,鸭舌帽、泡泡袖T恤、牛仔短裙、脚蹬白色帆布鞋。 怎么回来就变成村妞了… 还晒黑了… 这也太遭罪了? 钟叔要是知道他家千金霍霍成这样,会赏他们一梭子弹的吧… 钟晴嘴里咔吱咔吱嚼着冰棍,扭头冲他眨眨眼,“哪样?不好看咩?” 贺青硬着头皮又看了她一眼,浑身一哆嗦,咬咬牙,“好…好看!” 大小姐那头发被风吹得张牙舞爪的,脸颊两边的头发乱七八糟粘在脸上。 骑车的时候但凡看一眼后视镜,也问不出这种让人头皮发麻的问题。 “马屁精,没意思。”钟晴嫌弃地皱皱鼻子,抓着汽水瓶往前一指,“老男人,你说。” 姜瑞半蹲在地上,膝盖上搭着自行车轮胎,没理她。 拿矬子挫了几下有破洞的地方,剪了一块橡胶皮,回身拿胶水的时候才闲闲地瞟了她一眼。 “好看?有空问这种问题,不如照照镜子。以你现在这副德行走在路上,有眼睛的狗都懒得回头看你。” 钟晴猛地吸了一口气,气得张嘴想开骂的时候,眼珠滴溜溜一转。 冲他笑嘻嘻地抬抬下巴,撅嘴吹了个音调来回跳跃的口哨。 明显是在逗狗。 “噢~你是说,谁回头谁是瞎眼狗喽~所以,现在是哪只狗在回头呢~” 一见姜瑞的脸色拉下来,她心里高兴得简直想跳起来蹦两下。 太爽了! 玉珠姐说不能随便被人两句话激怒,要想气人,得办法找别人说话的漏洞。 做一个…那什么来着? 对,杠精! 专门气人的杠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