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褐发黑的土壤簇拥着一点苍白,静静地趴伏在表面,微圆的顶端在补光灯的映衬下,嫩得发亮。 程蝶眼底的阴暗瞬间被这亮光驱散。 她紧紧抓着培养箱的边缘,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成功了。” 郁笛麻利地将这个最先发芽的培养基配比和温湿仪的数据抄下来,塞进程蝶手里。 程蝶食指划过纸张,将数据一项项跟记忆里残存的部分匹配,压着激动道:“一样,和上次一样。” 郁笛心里松了口气。没有人打扰,这次任务应该能完成了吧?她在脑海里戳了戳系统,没有任何反应。为了提高效率,程蝶让郁笛按照配比把各种营养剂从三层搬上来,准备做一次移栽。 言林的面罩贴在培养箱上,视线在那幼芽处流连许久。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狭隘了。 他一直认为,环境不可能永远适宜人类生存,“恶化”是必然的。就像先祖生物一次次的进化才存续到现在,当下的人类想要万年亿年地存在,就必定要蜕变和进化。 可他犯了所有人类都会犯的错误。他自大,自负,自以为人类才是环境的目的。 如果不是呢? 如果,这场“生态灾难”就是人类亲手下的陨石雨,当下这段时间就是人类的白垩纪呢? 当初合成出核苷酸靶向转运酶的那个人,声称酶结构是自己梦到的,他的搭档对其初次合成过程缄默不语,没有任何文章详细报道过他们发明此物都经历过什么。它仿佛人类历史中突然蹦出来的一项技术,从此带偏了人类的生活。 言林此时深深怀疑,这个梦,或许就是人类灭绝的先兆。毕竟如果这项发明未曾诞生,就不会有那个反人类的海底实验室。人类也许要花费极大的力气从环境中获得食、水、能源,可到底是不用穿着防护服到老死。 他看着新生的嫩芽,脑海里不由得冒起一个想法——如果这一次,自然选择的,不再是人类了呢? “啪”的一下,言林的后脑挨了一巴掌。 “干嘛!” “愣什么神儿?干活!”郁笛没好气地塞给言林一把铲子。 言林挨了打,脑子倒是清醒了一些。不论是不是大自然选择抛弃人类,适者生存的道理总还没变。他太了解人类了。纵观已有的历史,人类虽脆弱,可适应能力却也无比强大。只要活得够久,人总能变成适应环境的模样。 “怎么弄?”言林有样学样地拉了个板车跟在郁笛身后。 郁笛乐得让别人干活,算好各种营养剂的剂量吼写了个单子给言林,一人一半将所有需要的东西都运回了二楼。 程蝶已经清空了好几个培养箱,指挥二人按照配比把营养剂倒进培养箱拌好,自己则记录被挖出来的块茎的生长情况,用以对比它对各种营养物质的需求。 不像郁笛对于非自己专业的问题,只听指挥不插嘴,言林很是好学,脑子里稀奇古怪的问题一大堆,一会儿丢一个给程蝶。 程蝶很久没有在专业领域里这么投契还脑子灵光的听众了,事无巨细地回答,两个人喋喋不休说个没完,郁笛仿佛沐浴在生物学讲座的催眠光环下,一个接一个打哈欠。 直到米宝窜出来撞在言林身上,把他撞了个跟头,还冲他一阵狂吠。 “米宝!”程蝶猛地起身有些头晕,眼前一黑,险些摔在地上。 “老婆你没事吧?!”蓝龙及时冲过来将程蝶稳稳当当地接在怀里。 “你是不是累了?要不去休息吧。”蓝龙担忧地揽着程蝶说。 程蝶转身抱着他,舒服地在他胸口蹭了蹭,嘴里却拒绝道:“我还没弄完。等把这一批都埋完了,我就去睡觉。” “说到这个——”言林突然插嘴,“我睡哪儿啊?” 他刚才下四层的时候可没看见“客房”。 蓝龙清了清嗓子道:“我们本来只预留了两个人的位置,郁笛都是睡行军床的。不过好在我们还有个备用的,你要不凑合一下,睡电梯口那个地方吧,那里还能摆下一张床。” “……好吧。”有的睡就不错了,没让他穿着防护服睡外边,都算这几人心地善良了。他一个要饭的总不能点菜不是? 蓝龙恢复行动能力之后,他们工作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得益于他那爱整洁的性格,培养箱一个个被擦得干干净净、摆得整整齐齐,连地板都给扫得一尘不染。 郁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着哈欠往楼下走。 这防护服捂得她都快馊了,她得赶紧去体验体验净化后的空气是啥样,顺便看这几天储存的水能不能洗个澡。 “那个,你们有没有急救箱或者医疗包之类的东西啊?”言林凑过来问她。 “……好像没有。怎么……啊!你的膝盖!” 她突然想起来言林身上还是有伤口的。这厮之前一直表现得活蹦乱跳,郁笛就把这茬给忘得一干二净。 “无纺布好像有一些,我给你找找。”郁笛忽略了正腻歪在一起畅享未来地面生活的夫妻俩,拉着言林去了三楼贮藏库。 她翻了半天,终于在堆放易燃物的区域找到了一卷未开封的纱布递给言林。言林脱下防护服坐在地上,只留下面罩。脏兮兮的皮肤一点点暴露在外,疼得言林直吸气。 “你怎么忍这么久的?”郁笛背对着言林,靠在贮藏库的门外问。 “哈。”言林闻言笑了,“这算什么。” 郁笛等了半天没听见后话,便知道言林并不愿意分享这一段过往。她去端了一小碗纯净水,放在言林身旁。 “谢谢。”言林朝郁笛点点头。 之前防护服遮着,看不太真切。脱掉头盔后,郁笛才看清言林的容貌。 “你跟你弟弟,长得倒像。” “毕竟是同一个生父,继承了一样的基因。” “为什么你没跟他同一批进城?研究人员可都是有优待的。” 言林一边认真擦洗自己的伤口,一边笑着答道:“我们的生父还活着,按规定在结婚之前,我们是要跟他住在一起的,但我不是很想看见他们。” 他无奈地耸了耸肩:“我本以为拖到最后能分配到其他城里去呢。” 郁笛好奇地问:“你们研究员不是有专门的住处么?” “那是给父母都不在的孤家寡人住的。” 郁笛眨眨眼,有些疑惑。上一次的言毓是有自己住处的,为什么言林的说法不同? 不过言林毕竟不像程蝶一样有记忆,郁笛也不太好去询问,只将疑问暂存在了脑海中的“待解决区”。 等言林处理完伤口,郁笛扶着他慢慢回到四层躺下。弹簧床虽然并不算舒适,但言林却睡得很香,几乎是“沾枕头就着”。 做好所有收尾,其他三人也回到自己的床上休息。生物电机的噪音非常轻,他们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灯泡的余辉像被乌云轻掩的月亮,黯淡地散发着灰蒙蒙的光。小小的避难所里归于平静,米宝也趴在自己的窝里,轻哼着入睡。 白天被他们“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