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寒凉,一阵风起,烛火晃动,寂静的勤政殿更加冷肃了几分。
大殿下跪着的众位臣工,脸上的表情皆一模一样,那是一种浸.淫朝堂多年学会的本能。
刘茂庸跪在大殿中央,抬袖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珠。
谢宁皱了皱眉,上一世的悲惨历历在目,强忍住心中的怒气,压着嗓音道,“刘大人,国库为何空虚?”
“老臣,老臣不知,老臣只负责记档,至于个中缘由老臣当真不知。”刘茂庸臃肿的身子摇摇晃晃地伏地,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双眼时不时飘向檀清让。
顺着他的眼神,谢宁的目光也落在了她左前方五步台阶下的那人身上。
他依旧神色自若,淡定如初,仿佛这一切毫无意外、理所应当,半点没有要同她解释的意思。
笔挺的背影纹丝不动,谢宁的眼神掠过他扫了一眼殿上的众人,“那此事各位谁知?”
鸦雀无声,无人应答。
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着勤政殿。
殿外屋檐下更漏滴答滴答地响着,谢宁心中的火气越烧越旺。
目光扫视一圈垂头不语的众人,谢宁沉声,“刘茂庸,户部掌管国库记档,那你的记档又是谁人负责核验管理呢?”
刘茂庸艰难地抬头望了一眼,这才磕磕巴巴道,“是……是……是……”
“是臣。”身侧的声音终于响起,那人转过半圈,望着端坐在上的太子殿下,微微颔首。
谢宁捏紧了拳头,抬眸望去,正对上那人直视的目光。
他眼眸锋利,仿若寒光毕现的利刃。然而松弛的嘴角和面颊上似有似无的微笑,在谢宁的眼中更是极尽不恭和轻蔑。
檀清让看着少年不动声色的面庞,烛火下泛着薄薄的红晕,眉头微微蹙起,望向他的眸中倒映着两团燃烧得正旺的火焰。
四目相对,剑拔弩张。
天边泛起白光,视线越发清明起来。
“国库一直以来都是臣在掌管。”他又一次开口,率先打破了这僵局。
“檀相好大的官威。”谢宁仍旧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放在案桌上的拳头紧紧地攥着,“若是本宫不如此逼问,险些忘记了檀相的存在。”
檀清让微微垂眸,对她的讽刺充耳不闻,面无表情,不言不语。
“既然丞相熟知朝政,众位臣工的奏报也都亲自批阅,如今国库空虚,敢问丞相,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缺钱的事,要如何解决?”谢宁继续逼问,“国库又是为何空虚?”
她一瞬不错地盯着他,逼视的目光藏不住的怒火,仿佛要将他立时燃尽。
檀清让掀起眼皮,毫不避让她的目光,迎面而来那张俊秀的小脸,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稚嫩,然气势却不输。
“殿下有所不知。”檀清让恭敬行礼,语音沉稳,“国库不足乃历史遗留问题,非一朝一夕之事,也是另有原因。三年前便已赤字,这三年来在不增加赋税,不耽搁建设,不影响国体的前提下,陆陆续续地填补亏空,基本将债务抹平,是以,虽未有盈余却也是功绩一件,实属不易。”
好,很好,舌灿莲花,颠倒黑白。
若不是在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谢宁真想抚掌为其“叫好。”
一人把持朝政管理国库,若不是贪墨,中饱私囊,如何沦落至此。
谢宁想起上一世他的奢侈糜.烂,然他竟能将贪墨私欲说得天花乱坠,反倒成了他的功绩。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檀清让,你果然嚣张。
谢宁腹诽,紧了紧拳头,修得精细的指甲陷入手掌肉中,带来的刺痛感又一次迫使她冷静下来,此时发作无凭无据,反叫人觉得她年轻气盛,失了分寸。
谢宁轻眨了几下羽睫,默默吁出一口气,缓缓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负债累累,三年才堪堪抹平?”
“此事非三言两语可以述清,恕臣无法当众禀明。”他想都没想当即严词拒绝。
谢宁愕然,她想过他或许会敷衍,或许会抵赖,或许会顾左右而言他,甚至想过他或许会疾言厉色地撇清……
却不曾想过,他连解释都懒得解释,直接驳了她,说得那样的轻松,那样的不屑和轻蔑,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
瞬间,大殿之内充斥着冰冷的寒气,让人无法呼吸。
殿内跪着的众人皆俯首贴地,姿态上小心翼翼,心中却也不约而同地立时把握住了风向。
本来太子监国丞相辅政就是一件发人深省的事,二人是否能够合拍,听谁的,怎么听,这里头大有讲究,若是太子能够同陛下一样,凡事交给丞相处理,那便也简单了。
如今看来,这位年纪轻轻的继承人想要揽权,虽然锋芒正劲、血气方刚,却还是稚嫩的许多,不敌丞相啊。
今日是第一次上朝,是你来我往的第一回合,很显然丞相仍旧是丞相,一言九鼎,不容置喙。
大家讳莫如深,心中了然。
谢宁强压住内心的愤怒,咬了咬牙根,“那如今各方都需银钱,丞相可有高见。”
她心里不会忘记上一世,檀清让贪污国库,父皇又走得匆忙,后续物资供给不足才全军覆没。
这一世,既然他没有杀她,那她便要重重地反击。
就算是抄了他的丞相府,谢宁也绝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对面那人略微思忖后转过身,面对着俯首的臣工朗声道,“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各位也都不用只惦记着自己的那点儿差事,如今这局面还请大家各抒己见。”
他把球踢了他们,谢宁恨恨地望向众人。
丞相发问了,必然不能叫这话掉地上,片刻后,有人出列道,
“国库空虚非一日能解,眼下需先筹燃眉之急,臣请以收取善款名义缴纳银两。”
谢宁:……
她的眸光转到那人身上,见他仍旧面无表情。
又一说,“善款能有多少,不够。不如增加赋税,天子仁慈,我朝已有三年未曾增加税款了,此时增加名正言顺且一劳永逸。”
谢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