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隐入密云之中,原本还明亮的夜空变得暗淡下来,风声渐起,好像要下雨了。
谢宁望着对面毫不掩饰满脸不情愿的丞相,心中倏然疏朗了许多,啊哈,他也有被人打得措手不及的时候。
她装作看不出他的窘迫,站在树下随手拈起一片绿叶把玩,等待着他的答复。
檀清让踌躇片刻,实在无奈,只得冲着身后招手,一直隔着一段距离缀在二人身后的管家陈伯匆忙上前,“相爷有何吩咐?”
“去吩咐厨房今晚加些菜,太子留下用晚膳。”他略思索片刻,“顺便同老夫人说一声,请她单独用膳吧。”
陈伯拱手刚想离去却被谢宁叫住,“稍等。”
“老师为何让老夫人单独用膳呢。”她向前跨了一步,直接对着陈伯道,“平日如何今日便如何,无须多加准备,也不能因为我的造访而妨碍了老师尽孝道。”
陈伯满头是汗,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眼巴巴地看着檀清让,见他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头,这才如蒙大赦擦着汗一路小跑地下去了。
谢宁此番前来就是要看看他的宅邸,他的家人,和他平日里的样子。
目的达到,谢宁心情颇好。
沐浴着夜晚微凉的清风,视线再一次扫过池塘对面的那座神秘的小院子,一个主意在心里头敲定——那里头定然藏着檀清让的秘密。
她不动声色地随着檀清让往回走,那人在她侧前方半步的距离,高大的背影,宽肩窄腰,清风拂来,吹动了他身上的长衫,隐约可见轻薄的衣料下强劲的腰背轮廓,和一双笔直修长的腿。
守善堂。
入院便闻到袅袅檀香的味道,这里也是一方单独的小院,打理的清新雅致,家俬物品更是极简。
二人进门的时候老夫人已经站在门上恭候,看到谢宁便带着笑容规规矩矩地行礼,谢宁忙上前搀扶。
檀清让的母亲周氏出身晋阳大族,祖上世代为官,通身的气度一目了然。
长期优渥的生活,周氏已年近五旬的人保养得却是极好,肌肤雪白如凝脂,只眼尾处略带些许细纹,那双修长纤细的十指间缠绕着一串尚好的紫檀佛珠,缓慢地转动着。
她的眉眼和檀清让极像,只是妇人面上时刻带笑,而那人却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我常年吃斋念佛,故而起居用度一应减省了许多,舍下简陋,真是慢待了殿下。”周氏眉眼含笑,虽为长辈却极尽谦卑。
“老夫人客气了。”谢宁乖巧地一笑,“您莫要将我当成太子,我是老师的学生,自然也是您的晚辈。”
得太子殿下这般优待,周氏略有些惶恐,转头看向一直恭敬地站在一旁的儿子,“可知晓太子殿下喜欢吃什么,可有命人速速准备?”
“已经去准备了。”檀清让在母亲面前全然变了一副模样,垂首直立,上半身微微弓着,竟然脸上带着一丝和顺的笑容。
谢宁心中骇然,奸相竟然还是个孝子。
瞧着母亲尚好的气色,同太子殿下谈兴正起,檀清让心里头莫名生出一种轻松感,他许久未见母亲的精神这般好了。
自从三年前出了那件事,母亲便病倒了,精神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对他百般疼爱;坏的时候甚至都不认得他是谁,口口声声:我要去官家那里揭发你谋逆大罪……
他无从知晓母亲究竟为何会在神志不清之时说出这种有悖伦常的话,这也是丞相府多年来从不待客,也不设宴的原因。
檀清让思绪飘远的时候,谢宁正同周氏聊着佛法,余光时不时瞥向一直恭恭敬敬站着他,这样乖巧温顺的丞相倒是不多见,温暖的橘灯下,仿佛连眉眼都柔和了许多。
不多时,晚膳齐备,在谢宁的再三推辞下,老夫人周氏坐在了上首。
一桌子寻常菜肴,并未见珍馐食材。谢宁的心思也不在此,环视一圈道,“我今日登门实在唐突,若再因此影响了你们一家和乐那便更加罪过了,不如将家中女眷孩童也一起请来吧,大家一道,人多也热闹些。”
言毕,就见周氏脸上的神情略微一滞,随即缓和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自他父亲三年前去世……”
檀清让揪着一颗心,看着母亲说到这里明显顿了顿,接着,嘴角勉强撑起一抹弧度,“如今府上只有我母子二人,并无其他人了。况且,他至今尚未婚配,是以府中人丁稀薄。”
周氏慢条斯理地说完这番话,一双温柔的眉眼望向自己的儿子,视线中充满了对儿子的心疼和愧疚,看得檀清让眼睫轻颤,忙道,“是儿子不孝,让母亲操心了。”
一室温柔,看着他们母子这般母慈子孝的温馨场面,谢宁倏然想起了自己的母后,那个多年前就已经离世的温柔的女人,若是还活着,她又该是何等幸福啊。
因着这个话题,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晚风轻拂,菜香满室,晚膳谢宁吃得十分合胃口。
她年纪小,人又十分机灵,餐饭间也不似寻常谈论家国大事般严肃拘谨,小儿女情态毕现,时不时地妙语连珠惹得周氏笑声不断,一整晚都沉浸快乐的气氛中,晚膳都比寻常多吃了半碗饭。
望着身旁精神奕奕疏朗开怀的母亲,檀清让一整晚紧张的心终于放轻松了,到底是少年人,活泼开朗,家中许久没有这般欢乐了。
原先他还担心这位冒冒失失的太子殿下,不知什么时候一抽风,说到什么话题,再惹得母亲旧病复发胡言乱语……
现下看,他倒是极懂得如何哄长辈开心的。
檀清让又想起了方才谢宁一口一个“老师”,那副贪嗔耍乖的嘴脸,还真是教人迷糊。
眼神掠过母亲,看向对面的谢宁。
那张白嫩嫩的小脸泛起了红晕,一双杏眼灯光下灿烂若星,炯炯有神。
原来私下里的太子殿下竟是这般活泼亲和,却不知这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檀清让垂眸,思绪万千,慢条斯理地用膳,习惯性地将骨碟上的鸡骨、鱼刺等零碎按照大小码放得整整齐齐。
他正一边认真地吃饭码骨,一边侍候着母亲用膳,倏然听到对面的声音,“老夫人,若教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