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宽大的衣袖扫翻了桌上的茶盏,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茶汤溅湿了檀清让的衣袖,那烟灰色的粗布长衫上洇成了深色的一块。
骤然一声响惊动了门外侍候的萤雪霓裳,也引来了月门上守卫的和光同尘。
四个人驻足门口,看着眼前抱在一起的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重合在一起,面红耳赤,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转瞬间作鸟兽散,各归各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霓裳还十分机灵地将仅开着的一扇门给关上了。
屋内风止,寂静无声。
檀清让起身,僵硬地将谢宁推开,拱手道,“殿下……”
“老师就叫我宁儿吧。”谢宁打断了他,转身缓缓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就同父皇一样唤我即可。”
檀清让默默吁了口气,重新拱手道,“宁儿……”
“老师同我讲话,怎得还需行礼,这叫作学生的情何以堪。”谢宁悠闲地靠在椅背上,又一次打断了他,“老师同我讲话随意些不好吗,不然我们两个行礼啊行礼的,没完没了了。”
檀清让狠狠闭了闭眼,站直身子,又一次开口,“宁儿……”
他忽然顿住了,三番两次被她打断,又改了称呼,猛然间他竟想不起来自己想说什么了,怔愣愣地盯着她瞧了一会儿。
对面的女子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手里把玩着衣裙上的飘带,正歪着头看着他。
她如此反复不知分寸地撩.拨实在让他难以忍受,檀清让睨了她一眼,心里默默记下,面上仍旧无甚表情。
转身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正色道,“师徒礼已成,我们正式开始授课。”
谢宁十分认真的模样,扔掉了手里的缎带,挺直了腰背道,“老师,我们学什么?”
她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纯真无辜,身后窗外洒下一片金光照在她身上,整个人便融在一片旖旎春色之中。
鹅黄色的广袖纱裙,绯色的面颊,映衬在身后一片梨花白中,宛若从画境中走下来的仙子,水灵灵,娇嫩嫩。
檀清让挪开视线不再看她,垂眸盯着手里的一册书道,“公主性子活泼不受约束,然毕竟年岁渐长,再不可如年少般任性妄为,猛浪不知边界。陛下希望公主能够静心典雅,行为规矩,将来嫁出去不至于丢了皇家脸面,再遭婆家唾弃,成为天下之笑柄。”
谢宁:……
你要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咬了咬唇,谢宁忍下了他这些不堪入耳之词。
“写字画画是最能稳住性情,静心养性的。”檀清让掀了掀眼皮,“我们就从写字画画开始。”
说着,他摊开眼前的宣纸,仔仔细细铺了又铺,拿镇纸压住,抬手去提起那只狼毫笔,饱沾墨汁之后仔细均匀地在砚台上将笔尖捋了又捋,轻轻落在纸上。
谢宁端正地看着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那人倒真是气定神闲,一早上被她那样搓磨折腾都未见他乱了心神,下笔的那一刻眼神笃定,气韵高华。
春光灿烂,树影和着明媚的光线透过菱形格纹的雕花窗铺陈下来,满室灿烂辉煌。
他整个人没在春光里,难得的面容沉静柔和,不像那个上一世谋权篡位,在朝堂之上对她寸步不让的奸相,倒更像是一个与世无争的温柔儒生。
片刻后,檀清让抬起笔,轻轻放在笔山之上,拿起手中的宣纸,仔细瞧了瞧,起身走到谢宁的案桌前,交给她。
“这是我打的样儿,殿下跟着写。”他放下宣纸,一只手下意识地抬起捂住了方才打翻茶盏时洇湿的右臂,“注意运笔,慢慢写,力求完美。”
老师下达指令后转身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谢宁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那只被捂住的手臂,眸光回到面前的宣纸上。
昨日看到的是草书,今日他写的楷书,字迹俊秀,笔画利落洒脱,果然写得不错。
谢宁仔细瞧着那些熟悉的字迹,其实她曾经同他学过写字。
还是多年前很小的时候,彼时兄长跟随檀清让学习,偶有疲累的时候谢宁便取而代之,穿着兄长的衣裳扮作太子。
那时候小小的谢宁就觉得这位老师虽然凶了一些,字写得却是极好,是以经常拿着檀清让的字努力模仿,勤加练习。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公主已然长大,字体亦是自成一派,但仔细辨认尚能看出笔画细微处的影迹,同这个人字如出一辙。
如今再次看到老师打样的字,那一瞬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然而谢宁知道,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语。
她也不多说话,抬头看了一眼端正坐在案桌前看书的檀清让,身姿挺拔,长睫轻垂,神色平和,右手拿着书支在案桌上,左手仍旧捂住那一团洇湿。
难得,那团污脏他竟忍了这么久。
谢宁嘴角微微上扬,铺开宣纸提笔练字。
不能让他看出端倪,她故意将字写得歪七扭八,一边写一边心里盘算着得找个机会支开那人,她才有机会跑去后院。
窗外阳光明媚,隔窗望出去,能看到门口侍候的萤雪和霓裳,再远一点,月门处两名带刀侍卫分立两侧,尽忠职守。
把她当贼一样防着呢,谢宁腹诽。
再次看向他,仍旧是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好像一块木头。
谢宁眼珠一转,心里头落定了一个想法。
更漏嘀嗒作响,日光将婆娑的树影投射进屋内,光斑一点一点缓慢偏移着,难得的一室静谧,缱绻祥和。
然,“砰”的一声闷响打破了宁静。
谢宁手里的茶盏掉在了宣纸上,将写了一大半龙飞凤舞的字打湿。
黑色的墨迅速扩散氤氲,她慌忙放下茶盏去拿干净的宣纸吸墨,却因为慌乱,宽大的袖袍又蹭到了砚台,小手指不小心勾到了没有放牢实的毛笔……
总之,檀清让眼睁睁看着她手忙脚乱,将原本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案桌弄得乱七八糟,茶墨喷溅,纸笔乱飞,一塌糊涂……
“殿下莫动,我来。”他看不得这种乌糟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