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一脚踹开，一阵温热的香气扑面而来，熏得谢宁后退了几步别过脸去大喘了几口气，才缓和过来。
屋子里一片旖旎的红色，帐纱、帘幔、烛台……一定都是鲜艳的红，看多了眼晕，人也变得躁得慌。
完了完了，丞相不保。谢宁有一瞬间的恍惚，之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后悔，觉得今天带他来这种地方是一个错误。
熠熠闪动的珠帘后头更是一片花红柳绿，闹哄哄的。
本以为他会溺死在这片温柔海里，可是放眼望去，谢宁没有看到丞相。
门上那样大的声响竟无一人在意，一群着轻纱薄衫的小娘子叽叽喳喳地围在一处，个个兴致勃勃，不晓得在做什么。
谢宁上前围观，无奈她个头有些矮，被隔在外头看不到。
窸窸窣窣地响动，伴随着小娘子们兴奋地指手画脚，谢宁挤进去才看到，原来大家在打马吊牌。
谢宁：……
丞相正襟危坐在一旁观战，除了上场应战的几位以外，周围观战的小娘子们还自觉划分了阵营，各自遵循着游戏规则，围在出战人之后出谋划策，颇有军师的款儿。
她们有的手里拿着碎银眉头紧锁，有的同出战人窃窃私语，有的焦灼地观察着场上的局势窥探玄机，不可谓不专注投入。
檀清让在一旁瞧瞧这个瞅瞅那个，略微指点后，小娘子们一起发出讳莫如深的轻叹，随即便是一记炸雷出牌，威震四方。
应战者亦是小心谨慎，不断询问周围盟友的意见，力求缜密一举占得上风。
桌上还堆砌了成山的碎银，排场之大令人叹为观止。
一局落，输赢立见高下，庄家下场。获胜方击掌欢呼，各自根据自己下注的数额拿回属于自己的利润，输的一方大家筹资，有的索性拔下钗环，撸下手镯戒指一应拍在案上，口中大呼，“老娘就不信了，再来。”
新局开场，又换了一波新人应战，其他人仍旧观战并根据场上局势下注押宝……一群人玩得忘乎所以。
夜深人静，屋子里却烛火通明宛如白昼，让人兴奋。
“家主。”谢宁唤檀清让，又隔着赌桌冲他挥挥手。
檀清让睨了她一眼，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之后便继续沉下心观战。
他怎么看上去很得意的样子，谢宁无语。
“檀相公，快来帮我瞧一瞧，这牌该怎么出？”坐在庄家位上的小娘子娇滴滴地呼唤，眉眼晕红，一副谨慎急迫的模样。
檀清让过去看了一眼，对着几张牌点了点，小娘子豁然开朗，下手毫不迟疑。
“这里头的门道，方才已经教给各位了。”他声音幽幽，飘在房间里，仿佛一位正在训练士卒的将军，“诸位要尽兴，还不能太尽兴，更重要的是要让客人尽兴才是你们的目的。”
“官场大人们最近流行打这个，咱们都不会。”其中一位小娘子朗声道，“听说是从京城里传来的，只是咱们见识浅薄，如今算是学会了，等我那梁大人得空，咱们姐妹凑一局，保准让他乖乖掏银子。”
“对对对，还有海大人和魏都督。”
“这样侍候客人可太省力气了，不用百般讨好侍候，到时候姐妹们就轮流上阵，牌桌上将他们打趴下。”
“做甚要将人打趴下，檀相公说了，要让客人玩得开心，才能自觉自愿掏银子还欲罢不能。”
“正是这话，所以咱们不光得练好技术，还得训练默契度，要有那种只有咱们姐妹听得懂的那种话，到时候说吃定谁就吃定谁，一个都别想跑。”
“哈哈哈哈，想想就过瘾……”
一群小娘子畅想着未来合伙儿坑人顿时兴致勃勃，高谈阔论，颇有挥斥方裘煮酒论英雄的意境，仿佛已经拿到了致富新捷径的密码，从此不费吹灰之力尽将目标收入囊中。
夜深人静，牌桌上更是安静得出奇，只偶尔能听到楼下大街上打更人的梆子声，然谢宁脑子里却始终盘旋着方才那句话：只有咱们能听得懂的那种话。
怎么觉得这么耳熟呢，仿佛在哪里听到过。
烛灯下杏眸熠熠生辉，落在人群后那一抹冷清的侧影上。
丞相此时正负手立于窗前，一半身子探出窗外，被黑夜笼罩，一半身子仍在屋内，被香艳旖旎包裹，半红半黑，正像他这个人，对一切置身事外又深陷其中。
看着这一切，谢宁觉得陌生又熟悉，曾经的那一幕出现在眼前。
上一世，兵戎相见的时刻，西番和东豫两国国君来朝，共同商讨讨伐北境的策略。大梁作为当时最具有天时地利优势的国家，军事实力也是无人匹敌，自然被尊崇为上。
三日的商讨却毫无结果，原因是父皇始终不太能确定西番和东豫是否真心实意结盟。他们将大梁将父皇推举到了高位，让他一马当先，他们护驾在后。如果，此二人私下勾结，那便将父皇置于危难之中，胜则坐收渔翁之利，败则及时收场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就在难以决策却又到了时间不得不拿住意见的时候，父皇听取了丞相的意见，和大家一起玩了一下午的马吊牌。
当时不足十岁还是稚童的谢宁被父皇抱着坐在牌桌上观战，西番和东豫两国的君主亦是此间高手。谢宁记得，父皇出牌谨慎踌躇，直到丞相那句“马吊一足，却步不前”的时候，谢宁就觉得当时父皇放在她肩头的手紧了紧，随即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一天马吊牌父皇和丞相输的一败涂地，然那场出兵北境的战役中，父皇挂帅出征却分别带了西番和东豫两国的太子作为副帅，他们赢了一场漂亮的仗。
后来谢宁才知道，两国太子名为副帅，实则是人质，就是因为在牌桌上檀清让察觉到了西番和东豫的默契，那是一种长期以来的知己知彼，遂道了一句“马吊一足，却步不前”提醒父皇，此二人合作，前方危险，陛下需吊起一足谨慎前行。
烛影幢幢，一群小娘子们大剌剌的玩牌兴致高涨，喧嚣不已。
隔着烛火和人影，谢宁的视线落在对面人的身上。
他一身艳丽的锦衣同这屋子里的环境融为一体，不分你我。
谢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