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岚枫一掌劈晕两个文家人,边拍着手边走过来:“堂主,那是把他们弄到章珉那儿去吗?”
“不用。”池霁走了两步,低头看了眼昏过去的两人,“章珉如今入了朝,你们要是弄到他那去,他不仅得抽出精力来看着这俩,还得分一部分时间来管你们,到时候若被谁看出来什么,那不是自找麻烦。”
“谁要他顾看了……”关鹤小声嘟囔着。
“章珉跟我们不同,他是书卷泡出来的人,规矩在骨子里刻得牢牢的。你们去他那,在他看来便是同袍客,怎么也不会怠慢了的。”
“那把他们弄回磐石关的曲水亭?”文岚枫又提议道。
池霁摇头:“反正他们咬死你是文家大小姐,你索性就当下这个大小姐,去会会那个文迹渊。”
邬渡春挠头:“那我们……?”
“书童?随从?丫鬟?”池霁双手一摊,作无奈状,“任君挑选。”
月色已深,他从旁取来酒坛子,将酒壶装了个满。泠泠酒水在壶里晃了晃,他踏着月出了门:“我走了。”
屋内还有人在小声抗议:“一会儿当掌柜,一会儿做丫鬟,我这是哪世妖精化成了人形?这么能变。”
廊中散了一地光,池霁仰头饮下愁酒,一抬眉,便于秋月对望了一眼。翕动的枯叶落了几片,乘风跃窗,跌撞进他的黑发里。
只稍轻瞥一眼,便能看见窗外月下,柳静姝笑意盈盈。
“真是女儿家大了。”
酒与月从来都是孤客的心潮寄托。
池霁托着酒壶在窗边站了会儿,醉了酒的他脑子反清醒了点。就像个老父亲似的,看着枝桠下的两个人笑闹着。
秋风的冷意总是猝不及防的,柳静姝大概一时被冷到了,抱着双臂跳了几下。一旁的沈牧仪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低了头不知道在跟她讲什么。
从池霁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模糊不清的一个侧脸。
但那种对着柳静姝时才有的放纵温柔,却能一丝不落的,让他感受到。
池霁莫名笑了,他半低了腰,将下巴搁在酒壶上,整个人懒散伏在窗框上:“要是爹那一生没有认死那个人,会不会也能找到一个满眼都是他的姑娘。”
头上那片落叶又随风飘远了。
醉眼朦胧里,池霁看见它被卷出了窗,一摇一摆落到了柳静姝的脚边。
小姑娘正在摘草,像是憋着一股坏劲儿,想要去扰身边的少年。
少年郎负手站在一边,背对着她。哪怕不用看,都能靠耳朵听出来她的意举。却仍装聋扮瞎的让她玩,含笑装不知道般问:“不冷了?怎么连脚都不跺了?”
那止不住的笑意,最是流年里的无瑕。
直到柳静姝手中的草触碰上他的脖颈,那从来都挺立如松的身姿才被痒得曲了下。
“唉,多大啦?还喜欢玩这样的招数啊?”他半有无奈。
小姑娘眉眼弯弯,捻转了几圈手中的草,末了将它和折扇一起,随手背到了身后。
她站在沈牧仪的身侧,顺着他的方向,看到了屋瓦间的一轮圆月。
秋时见月圆,别有一番滋味。
“那时你说你本病弱,随着落风居士四处游走才逐渐健壮了体魄,一途而来见之各地流离,便觉得官贾家的孩子,就算孱弱,也算不得什么愁苦事。”
“又说,虽不明白为何天下纷纷扰扰,却总逃不开一个生来有别。但既身居高位,必当得为百姓做出些事来,才不枉负此身荣华。若享尽了‘身份’得来的好处,又不拿正眼瞧人,这生便算畜生误投了人道。”
“如今你真成了‘那个’,可有新的感言?”
沈牧仪吐出一口气:“有啊,很多。”
比如今夜之月。
他说:“人这一生,或许就是被自己所见所想所念之物困于笼中,又因为每个人执着之物各不相同,便有了纷争。于是爱权者藐视人命,爱财者罔顾道义。纷纷扰扰便从不断歇,生来便是有别。”
“无权无财者沦为砧板鱼肉。我手上这点东西,救不尽鱼肉,也叫不醒刀俎。”
柳静姝再不言语,安静地站在沈牧仪身边看着那轮月。
良久,她叫了声:“夏青雷。”
“嗯?”
“你为什么会怕雷呢……”
他闷笑:“谁知道呢。”
他们从来都没捅破那层窗户纸,却又像双方都心知肚明了彼此的心意。
池霁半醉半醒地趴在窗边,囫囵听了场莫名其妙的谈话,却不知怎的,竟全听懂了。
他撑着窗框起身,在酒里叹着:“天下最快之刀莫过于皇权,最肥之肉无外乎功高盖主之人。”
那轮月不知何时模糊了起来,他提壶仰头,待到眼角滑落了一滴泪,才晓得那是被泪晕开了。
“我哪会不知道总有明君当政,不过就是……”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再饮一口闷酒,而后就将愁绪醉在心里。
“一曲寒江疾,半壶料峭酒,曲中酒水醉人言,醉语、方休。”
他将头探出了窗,像平时那样万般不正经,少年朗朗清音回荡在无人的街道上:“喂——是不是等久了?你们冷吗?”
“冷啊!你快下来!一起回去了!”
这夜,好梦。
……
第二日,柳静姝是被外面的动静吵醒的。她开窗一看,又是镇抚司那群人弄出来的动静。
不过比起之前每次的嚣张跋扈来说,镇抚司这回正常多了——因为这是在举行祭祖仪式。
大街两侧,由兵吏组成的人墙挡在百姓身前,三步一个人,每个人手中都举着写有“肃静”的旗帜。
乐师走在仪仗队的最前侧,而后依次是手洒黄符的诵经和尚,端着敬献之食的宫中太监,越过一个又一个各司其职的人头,柳静姝看见了那顶明黄轿子。
轿子前后,便是与他们同住在东来顺的镇抚司人。
俞溱杨和那日一样,站在金韫轿子的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