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践踏在土路上。
距离约定的时辰已经过去了一刻钟,柳静姝有些站不住了。
探出一截身,她看见雨气里,眠愁路那端隐约有几个挪动的身影:“宴歌姑娘,我怎么觉得远处好像有人?”
雨帘子让远处的景象变得很模糊。宴歌伸长脖子看了眼,确定道:“那不是人,那就是几棵跟着风乱颤的树。”
“嗯……”
柳静姝含糊应了声,一双手在包袱上抓紧又松开,来来回回,将其抓出了一团褶皱。
雨势越来越大,她看着眠愁路的那端,心情逐渐静了下来。
算了,再怎么急也没用。
宴歌打了伞撑在她头顶,扭头看见柳静姝的侧脸——她的睫毛挂着清秋的水珠,大概是斜打进来的雨自己跑上去的。
宴歌倚树而站,看了一会儿,得出一个结论:小堂主生得好看,极好看。
柳静姝并不是多么明艳的人。
一对远山眉生在她身上,带不去多情也带不去哀愁,许是那双杏眼的缘故,就像是江南六月的凌霄花,怎么看也炽热得很。
而她身上带着一股极淡的恬静。
宴歌曾听关鹤说,小堂主看上去活泼得很,可他们跟着她越是久了,就越是觉得,她只要一静下来,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这是个特别懂事又安静的姑娘。
那时宴歌还不能理解,觉得活泼便是活泼,文静便是文静,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怎么会有又活泼又文静的人。
如今在雨下这般看她,忽就懂了。
她是生在烟雨里的人。
“宴歌姑娘?宴歌姑娘——?”
在她满脑子都是小堂主怎会如此好看时,柳静姝一把抹掉脸上的湿漉,问了她一个问题。
只不过久久没得回应,她便看向宴歌轻轻叫了她好几声。
仍旧没反应,她只能无奈拍了下她的胳膊:“宴歌姑娘,你在想什么?”
迟迟未见沈牧仪他们人影,柳静姝心里很是烦乱。她踏着眠愁路的土,脑中忽蹦出来一件事,只不过身边的人并没理她这茬。
宴歌被拍回了神,魂归本体的刹那,一道声音出现在她脑中——好看是好看,可是小堂主与老帮主长得并不像。
“嗯?在想附近有哪些人能被我叫来,怎么啦?”
柳静姝“哦”了声,踩了踩脚下的土,又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之前听他说过,万人冢里葬得都是多年前死在洪涝里的人,今日又听姑娘介绍说这路取名眠愁,忽生了个问题。”
宴歌“嗯嗯”应着。
“此路既眠愁,眠的,不知又是谁人的愁。”
路的那端终于跌撞搀扶而来一行人。伞遮了一半视线,柳静姝看着宴歌沉思,又看着她答:“一眠浔栖愁,二眠十四洲之愁,三眠天下愁者愁。”
“三眠天下,愁者愁……”
肩上轻搭上来一只手。
因为淋了雨,沈牧仪触及而收,不想将自己身上的潮气带到她身上。
他喉结微动,道:“我们来了。”
宴歌将伞轻抬,柳静姝便在烟雨中看见了这群人。一个个湿得都不成样子了。
“快撑上!”
她连忙将一旁备着的伞拿出来,虽在树下也淋湿了些,好歹还是个遮风避雨的工具。
江家的三人状态明显都不好,柳静姝分伞时,不小心触上江挽楼垂在身侧的手,被她那骇人的灼热吓了一大跳。
“池霁,挽楼好烫!”
一路走来,池霁将心神全都灌在了赶路上,没注意到江挽楼滚烫的身子,此时听柳静姝这么一喊,他连忙将手探上江挽楼的额头。
果然好烫!
见状,平溪连忙探上江游景的额头,果不其然,这位太傅也烧得不清。
“他们着了风寒!”
“宴歌,将包袱打开。里面有件秋末穿的袄,给我。”
池霁揽紧江挽楼的胳膊,接过宴歌递来的袄,急急忙忙披在了江挽楼身上。她嘴上血色全无,被苍白盖满。
“江家被押出江府前定然都受了不少摧残,如今淋了一路的雨,他们遭不住了。”
池霁看着怀里的人,双眉紧皱:“风寒若不及时医治,容易拖成大毛病,我们先走!”
他说着将袄前的带子系好,打头动了脚步。
雨势确实过大,不宜再停留。众人无异议,三两跟上。
柳静姝与沈牧仪走在最后头,在这雨中前行了片刻,柳静姝想起来个事:“哎。”
身边少年身形一顿,以为是自己没将伞撑好,又往她那边侧了几分。
问:“怎么了?”
哪知她一脸忧心忡忡:“你来浔栖不是为了找丁裕震的下落吗?就这么走了,跟着我们去了孤萤山脚?”
她仰头,很认真地眨了眼睛:“还是说,你只是跟着我们去,到了那还会再回来。”
沈牧仪低头,回她的神色同样认真:“不回来了,丁裕震就在那。”
“那?孤萤山脚下?”
沈牧仪一边点头一边解释:“其实那天,我从镇抚司嘴里得到的消息,非只有一个。”
“只不过那时我看见了伪装成镇抚司的金韫,便不好再告诉你这件事。后来,也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你别生气啊。”他看着柳静姝分毫未变的神色,忽就心慌了下,连忙软声道。
倒是柳静姝闻言诧异:“我生这气干什么?”
“怕你觉得我有所瞒你。”
柳静姝莞尔一笑:“这倒也不是不可以生气?”
沈牧仪悠悠叹气,柳静姝见逗到人了,便不再捉弄他。
正色道:“不过,他怎么会跑去那?”
“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不仅我在找他,镇抚司也在找他。无论我们谁找到他,于他来说都是死路一跳。”
“他大概明白不论如何逃,终有一天会被抓到。所以他烧了在浔栖的家,想要安顿好自己的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