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时天热,城里郊外不论是哪儿,都像被盖在了一口大蒸锅里。
柳静姝坐在茶摊前,仰头饮下碗里的最后一口凉茶,颈间随着她的动作露出一截红绳,她放下碗,习惯性地拢了下自己的衣领。
红绳被掩了进去。
几枚作茶钱的铜板被放到了桌上,青葱玉指转了个方向,拾起方才放在一边的褐柄白折扇。
折扇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从毫发无伤的扇面上来看,明显被人用心保存着。
从这进城关还有一二里路,不是很远,只是脚程稍慢的话,也得走上好一会儿。
舌尖留存着茶水的凉意,柳静姝想了想,还是和这位店家打听了一嘴。
“您有听说过,撼林偿花帮吗?”
卖茶人收了桌上的铜钱,擦拭着桌面,听闻此话,纳闷地看了面前的小姑娘一眼,接着便摇了摇头。
也是,哪儿那么容易。
拱手作揖,柳静姝道过一声谢,转身离开茶摊,沿着泥路朝城关的方向走去。
茶摊在她身后一步步变成一个模糊的缩影,泥路的另一头横穿过竹林,一大帮身穿铠甲的战士在此驻营休息。
不久前,两个青年人离开营地,沿路而来,恰好和柳静姝一前一后落座在茶摊休息。
“撼林偿花帮?”
其中一个男子若有所思地复述着柳静姝口中的帮派,他身旁坐着的人抓耳挠腮:“我们还不走吗?”
“不急。”
他放下茶碗,从钱袋子里掏出茶钱。
铜板落到桌上,与他的声音重合:“你知道朝锦十二年时,槿国十四洲边境发生了一桩什么事吗?”
曹荀大咧咧坐着,一手抓着剑的他闭眼想了会儿,不确定地说:“洪涝?”
他对面的人嗤笑了一声,拿着剑站起了身:“洪涝爆发,百姓流离失所,你猜,是谁去救济,是谁充耳不闻?”
不等曹荀多有反应,他已经走出了一段路。
回头看见愣在原地的曹荀,朝他喊:“跟上,我们去看看这位姑娘,找一个已经覆灭的帮派,是所为何事。”
两个纵横沙场的人,要想跟上一个不会功夫的小姑娘,轻而易举。
小姑娘正哼哧哼哧地赶着路,丝毫不查身后何时已经跟上了两个人。
她要去的地方叫磐石关,是芦国边境的一座城池,如今两国交战,芦国的岽慕军就驻扎在附近。
“打打打,有什么好打的?太平些不好么。”她边走边嘀咕。
芦国国号萧成。
萧成十五年,槿国人彻底撕开十几年来维持的和平表象,槿兵假借护送货物之由,冲过隔开两国的涣椽江,在芦国边境一举攻城。
边境当时并不由岽慕军戍守,兵报加急赶至遥安,小皇帝收到后震怒,派岽慕军赶往支援,由镇武侯冯岑带领。
大军赶到时,戍边军已是强弩之末,镇武侯领兵退敌,不料槿兵使诈,退至涣椽江边反攻,幸而当时岽慕军里,新来了一位年轻的将领。
新将领名为沈牧仪,是小皇帝幼时选定的同窗。
沈牧仪识破槿兵之计,与槿兵当时的将领,于涣椽江狭窄的吊桥上一决生杀,对方不敌沈牧仪矫健,几下便被击败。
他的头滚入江流不见时,芦兵欢呼高喊。
小将领一举便在军中出了名,坐稳了岽慕军副将的位置,一时风光无限,偏生有个不为人知的“隐疾”——怕雷。
夏时变天可快,柳静姝嘀咕完没多久,空中忽然滚过一声闷雷。
躲在树后跟着她的沈牧仪,拿着剑的手不自觉一抖,身旁曹荀疑惑地向他投来目光。
“没事。”沈牧仪略有尴尬地掩饰。
雨珠子开始滴答滴答落下来,柳静姝连忙将身上的包袱挡在头上,一路走来都没看到附近有什么人家,怕不是没有能躲雨的屋子。
她着急忙慌地从包袱里拿出几件家伙事,手上动作不停,口中念念有词。
“山川有灵,万物寻踪,若遇盲雨,诸门何从?”
两个人听不太清她在讲什么。
曹荀皱着眉在树后打量着她,略微嫌弃地开口:“她怎么……神神叨叨的?”
没听见沈牧仪的回答,他转过头看,却看见沈牧仪盯着柳静姝手上的方向,他未曾见过沈牧仪有这样的神情。
像是在不经意间,找到了一件丢失许久的心爱之物,惊讶、欢喜,以及几许不可置信都交错在他的目光里。
“怎么了?”
沈牧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一时间听不见曹荀的话,他握着剑柄的手逐渐用力,甚至忘了方才闷雷带来的不适。
“山川应我!在那里!”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柳静姝却已经有了答案,她利落迅速地把东西放回包袱里,提起长裙,就朝西边跑去。
西边有座荒废的破庙,墙壁和屋檐都因为年久失修显得破败不堪,在墙角夹缝里长出来的藤蔓,爬上墙壁,好高一截。
急忙冲进庙里,柳静姝卸下包袱,微微舒了口气:“还好还好,衣服还没湿多少。”
就在她脚步刚动,准备在庙里转转的时候,灰濛濛的天上骤然劈开一道闪电,震耳欲聋的一声“轰隆隆”随之而来。
打雷了。
刚关紧的庙门被撞开,从门外突然闯进来两个人。
被巨大的动静吓了一跳,柳静姝转身就看到一个男子姿势狼狈地,跪在了她的身前。
他身边的人也很惊讶,甚至连脚步都趔趄了一下。
惊讶过后,曹荀上前想要掺起沈牧仪,却被沈牧仪用力按住,曹荀有些拿不定沈牧仪在想什么。
“你这是……前来拜佛?”
柳静姝定定地站在沈牧仪面前,不确定地往后看了一眼佛像,朝旁边让了一步,把整个佛像都露了出来。
庙外此时狂风骤雨,门被吹得来回煽动,撞到墙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屋外目光可视之处,粗壮的树都有枝条被吹弯了腰,满冠枝叶在风中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