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孤萤山后,我才逐渐明白,尘土之上的凡尘世间,才是群魔乱舞的鬼冢。”
曲水亭在池霁带离江挽楼后,便回归于它本该有的安静,甚至那匆匆关门的小二,也如出现时那般,消失得悄无声息。
对坐的两人,却对身旁的一切动静视若无睹,仿佛单单他们停留在一个独立的空间里。
柳静姝轻敲折扇,面上表情淡淡,就这么突兀地插了一句“鬼冢”进来,也不再继续往下说。
自顾自在桌上敲了几下,又道:“我离开漳阳前,挽楼偷偷来找过我一回,她约我在夏日晚上的池塘边聊天,那时候我被蚊虫咬得不行,正七上八下挥赶着那些讨人厌的东西,忽听她说。”
“柳姑娘,你和池公子……看起来都好自由啊。”
沈牧仪手一顿:“自由?”
“江家虽风光无限,但江家的女儿,却也不能随心所欲地,过她想要的生活。”
她看着窗外:“我当时心想,这小姑娘,可算将这句话憋出口气来了。”
仔细想来,她遇见江挽楼,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那是朝锦十六年。槿国无故发兵南下已满一年,涣椽江之南生灵涂炭,之北动荡不安、人心惶惶。
沈牧仪作为芦国的将领出现,扭转了当时的局势,江畔两岸的人却各有不同的心情。
能用难以言表去形容的,就只有槿国的百姓了。他们搞不懂自己国家的君主为何突然要攻打芦国,更害怕芦国赢了,反攻过来,他们便会陷入那种水深火热。
于是当芦国并不攻过来的消息传入他们的耳朵时,槿国各地的百姓纷纷办起了庆祝的活动。
漳阳的舟赛,便是其中一个。
“我那时茫茫然拽着身上的玉指环,就连撼林偿花帮或与池溯有牵扯的消息,都还没打听到,只能凭借对安全的判断,一路北上,走到了漳阳。”
她说着将领子里的红绳慢慢拉了出来,玉指环藏了十八年,第一次正儿八经被她拿出来给人看。
“老道士说我带着这东西去找池溯,就会明白很多事情,可我最不明白的,是我在困惑什么,还是说,我该困惑什么?”
柳静姝把玩着那东西,头一歪,看见对面的人张了张口,面有犹豫,吐出了几个字:“撼林偿花帮……”
大概是沈牧仪过于犹豫了,那几个字说得很轻,“已经覆灭”几个字还没能说出口,便被陷入回忆的柳静姝再度开口压了回去。
“他没框限我的时间,我也不急,慢慢找也是行的。”她说,“我那时候就抱着这样的想法,悠哉游哉地,准备在漳阳看了舟赛先,但我刚到漳阳不久,池霁就跟了过来。”
入秋后的每一天,凉意都要比前天浓些,半下午若开了太阳,懒散劲儿便到了极致。
此刻,那些慵懒的阳光穿过窗棂,稀疏投到柳静姝的脸上。
沈牧仪看着她脸上的绒毛,听着她平淡的调子,一点点跟着她说的话,去想当年他在战场上全力拼杀时,小姑娘在别处有着怎样的际遇。
原来两年前,她和池霁就有交集了。
他一时不知作何想,明知道池霁与她别无可能,却仍小心眼地吃了味。
那几年在战场上受了伤,每每敷上药后,他便会不可自抑地想起与小姑娘在孤萤山的日子。
小姑娘一双杏眼弯成月牙,无心之举映在有心之人心间上,一藏便藏了多年。
他会算着时间,想着再过多久,就该是这个没心没肺的小机灵鬼的生辰了,也会拟着措辞,想若是再碰见她,自己该说什么。
又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她是不是已经下山了,是不是早就忘了有个叫做夏青雷的别扭鬼,想着想着便无措地难受起来,万分渴望再见一面。
他不知不觉趴在桌上,双臂搁在下巴下,眷恋地看着面前的人。
小姑娘模仿着那时池霁的调子,慢慢将他拉到了那年漳阳的夏季。
“诶!小神棍,咱们竟然又在漳阳碰见了,可巧啊?”那声音清亮,破空而来时明晃晃告知着旁人,这人有多随意。
她偏头,却看见路旁的树后,有只提着裙摆的纤纤玉手放了下去,那双手其中一只拿着团扇,执扇人的身影一晃而过,未消散的虚影都透着端庄。
柳静姝没放在心上,倒像是身后长了双眼,褐柄白扇一下挡住了来人要搭上来的手,她说:“听闻漳阳的莲蓬最为鲜美,到了暑季还有舟赛,我为了莲蓬而来,你呢?”
余光里,树后的女子慌忙拿团扇挡住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不想被人察觉,又偷摸歪了头。
日头下树荫繁密,缝隙挨着缝隙,那女子略带好奇的目光晶亮亮的,与那些灼灼地光晕一模一样。
她在看池霁。柳静姝心下判断。
她方踏入这儿,便听百姓口口传说着别国君主之言,反倒听了个懵,什么叫“槿之于我,亦当故土”,这会儿又碰见这样一个奇怪的女子,柳静姝一时吃不准这个人是什么身份,一边应付着池霁,一边分神去打量她。
她的着装称不上有多华贵,但看面料便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收回了目光,柳静姝心下了然几分,这或许是漳阳哪个官家的小姐。
便听身后那个叫她小神棍的男子,一如既往地不着调:“我也是!”
“想不到我和小神棍竟然如此相投!竟然都能为了莲蓬和舟赛,不远千里,从两处赶来漳阳!”他手中转着一把小刀,本事倒好,将刀转出了残影,都未伤及自己分毫。
他说着就要再次哥俩好似的,搭上对面柳静姝的肩膀,却被她一下就给躲开了。
柳静姝气急败坏,根本没注意到树后的姑娘朝她看来了。
“池霁!说了多少次了,男女有别懂不懂?别动不动就把我当男的一样啊!”
树后的人满眼向往,她看着路上打闹的两个人。小神棍穿了一身青色的衣裳,乌发便用一根素簪挽着,留了两缕扎不进去的发须坠在脸旁。
一转,那两缕发须就随着风飘了起来,鲜活、灵动,止不住的肆意妄为大剌剌剖在那,一股脑吸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