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霁最终还是没告诉柳静姝他和曲水亭的关系,只是脸色变了又变,变了再变,赤橙红绿全在他脸上滚了一遭,嘴里也没吐出几个柳静姝想听的字。
他恨恨朝沈牧仪一瞪,对方反倒毫不在意,施施然甩了把袖子,叫人反觉得他脸上那抹笑,是在挑衅。
而矮他们一截的小姑娘停了动作,扇又别回了腰间,心情不好到了极点,压根没心思注意他俩的表情。
打头走出一截,冷飕飕地丢下一句话:“回东来顺吧。”
几个字零星滚到池霁耳朵里,他猛地一抖,恍惚觉得冬天提早到了。
便这么沉默不语地走了一路,待到进了东来顺,身量颀长的两人只感觉身边被带起了一阵风,小姑娘的脚步明显加快了。
没过片刻,脚步声噌噌上了楼,穿过回廊,没入最里处,继而传来轰轰烈烈的一声“砰”。
一楼那几根顶天立地的木柱子,似乎都在这声“砰”中颤晃了几下。柜面后的店小二不明所以地朝他们这投来目光。
池霁怔住了,大概没想到柳静姝这回反应会这么大。一手伸出来,干巴巴地落在空中,只来得及“欸”了声。
镇抚司那些人大概还拥簇在那个皇帝身边,东来顺大堂里就空荡荡的,池霁那声“欸”竟还能回出些声响。
他楞乎乎放下手,又瞧见旁边神情未变的沈牧仪,收回的动作拐了个弯,一掌猛拍上沈牧仪的背。
仍不解气。
但现下最重要的明显不是先同他争论,于是他手一甩,“你你你”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噔噔几下跟着上了楼。
那最里处的门随后发出咚咚声响,伴随着池霁的叫唤,“小神棍”和“柳静姝”交替着出现在他口中。
但门内人明显不买账,任凭池霁怎么拍门怎么喊,里头就跟从没有人进去过一般,恼极了反将一张椅子杵到了门前,嘴愣是死不肯说句话。
就在池霁有些泄了气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以俞溱杨为首,镇抚司的人悉数回来了。
倏一看见这动静,两方都默了下。
像是有些意外这三人居然还会吵架,俞溱杨带着点探究往二楼看去,只看见脸色不太好的池霁。
“嚯,吵架了?”
在这场诡异的安静里,堵在门口的那群人中,有个人轻蔑地开了口。不是别人,正是谈柯。
他向来在嘴脏上有一定的本事,三两下拨开前面挡着的人,停在了俞溱杨身后,抱着手同样朝二楼看去:“为的什么吵架?别是为了小娘子今晚该跟谁一个房间吵的吧?”
他兀自给二楼门里的人泼了一桶脏水,门里人分毫不知,但堂中央和回廊上那两个,已经目若寒霜了。
这儿都是成年男子,况且谈柯将话说的那么直白,叫人想不明白都不行。
可他还意犹未尽。
大概耿耿于怀柳静姝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俞溱杨让出了三间客房,还将他给清了出去,此时对柳静姝的敌意冲了天。
舔舐了一下唇,他斜眼讥笑一声。
毫无负担地,把所有脏污都一股脑往柳静姝身上扣:“要我说,姑娘家家的,出门在外,还是得自爱一点儿。青天白日就跟两个男人厮混在一起,保不……”
“齐”字还没出口,他就感觉脑门上被砸了个东西。
怔愣良久,直到粘稠的猩红顺着额头缓缓留了下来,他在一片模糊里,看到二楼那扇紧闭的门短暂地开了下,然后谈柯低头,看到脚边掉了个熟悉的物件。
门里的姑娘正发着十八年来最大的脾气,谈柯那些脏水正好撞在她枪口上。
末了关门前,还一视同仁地逡巡过一二楼的所有人。
“脏死了。”
丢下的话落进各人耳中,叫人带上种种表情,青红都有,绚烂得像是庙会里的彩灯。
别人是恼怒羞愤,而沈牧仪则是带上了笑。方才结在睫毛上的冰渣子都消失殆尽了,这会儿看上去,如沐春风。
或许是因为看到柳静姝正儿八经有了脾气,再不是从前那种无甚所谓的感觉了。
他收回了手中的暗器,挪了一步,对着俞溱杨问:“俞大人,这算不算我们的无妄之灾?”
那层假皮配上他如今的表情,与磐石关那个声名天下的小将军截然不同。
他眯着眼,有些像狐狸。
俞溱杨被这样的他盯着皱了眉,与沈牧仪这么对视了会儿,他说:“算。”
回廊上又响起一阵脚步声,急促、莽撞,沈牧仪不用回头都知道,这是池霁下来了。
所以他也没回头,只是偏头看了看谈柯,又看了看俞溱杨,接着说:“俞大人,天晚了。”
意思很明显,他要俞溱杨把谈柯赶出去,反正谈柯今晚也不睡在这儿。
可谈柯是谁?镇抚司里的地痞无赖。他当即嚷嚷起来:“嘿,你们说不得是不是?还敢拿东西砸我?”
袖子却被他身后的狗腿子拽了拽,狗腿子一边去看俞溱杨冷淡的脸,一边拽着险些失控的谈柯,都空不出手来抹汗,小声叫着:“谈司,谈司!”
是了,谈柯好歹也是镇抚司里的三把手,只要俞溱杨不开口,在这最排得上号的就属他了。
想到这,他更昂首挺胸了起来。
身后狗腿子的汗更多了,他是没想到,就叫了几声谈司,反助长了谈柯的气焰。
但谈柯没能嚣张多久。
前头,俞溱杨已经冷冰冰下了指令:“谈柯,回你找好的住处去。”
他们镇抚司再怎么权大滔天,再怎么目无法纪,一到了内里头,只轮得到一句,官大一级压死人。
被压死的谈柯怂了,身上那股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瘪了下来,只得夹起尾巴灰溜溜地,对着沈牧仪和刚下来的池霁冷哼一声,然后出门右拐,去了他今晚的住处。
恰好狗腿子也是被腾出去的之一,匆忙赶上谈柯的步伐,夜色里隐隐传来他摸着汗说的话:“谈司,您忘啦?指挥使虽做派跟三公子无异,可他跟三公子之间有个区别,他……”
可惜,人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