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志的刀法,无愧主将之位。 比之副将邓茂,终究高明些许—— 也仅仅只是些许。 程远志提刀劈来,鲁智深看他方位、力道,哑然失笑。 心道罢了,当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自家混了半世江湖,如今枉自顶了这副年轻躯壳,心态终究难同少年也。 蟠龙棍只一摆,先把大刀荡开,反手一棍当头砸去,程远志慌忙横托刀杆,向上招架。 嘭!长棍是架住了,短棍却是依着惯性甩下,竖直砸在程远志脑后,当的一响,铁盔都瘪了一块。 程远志往前一栽,跌落马下。 他同邓茂都是后脑中招,然而后者横死,他却只是受伤,可见安全意识不可或缺。 十余名黄巾骑士,倒有忠心,见主将落马,都涌上前来抢人。 鲁智深大棍横扫,呜呜一阵怪风,递来的诸般兵刃,半数都打脱了手,有几个体型单薄些的,更是震落马背。 这一招“横扫千军”威慑敌胆,再无一人还敢上前。 鲁智深翻身下马,见程远志挣扎欲起,一抬脚,把他背心踏住,目光扫过一众惊恐黄巾,不由困惑:“怪哉!凭这等乌合之众,如何能闹得天下大乱?” 程远志吃他踏住,背上便似多了一座五指山,哪里能动弹丝毫? 恍惚中闻听鲁智深自言自语,挣扎着扭过头,惨然叫道:“乱天下者,岂黄巾耶?我辈本是百姓,起事不过求活,若能饥得食、寒得衣,谁愿背井离乡,担惊受怕?” 鲁智深冷声道:“你们是百姓,旁人便不是百姓?你们要求活,旁人便不要求活?你这数万人不种田、不渔猎,吃食难道凭空生出?还不是从别的百姓家里抢出?” 程远志摇头惨笑:“抢百姓?如今天下,几个百姓家里能有余粮?他既无粮,我如何抢?” 鲁智深吃惊道:“谁说百姓皆无余粮?” “若有粮食,谁做黄巾?”程远志飞快应道,咬牙切齿:“大贤良师早为我等分说清楚,世间土地,本来有数,若人得其耕,则道无饿殍,然而豪强地主、世家大族,谁不爱那土地?故此想方设法,也要把小民土地弄到手中。” 鲁智深听在耳里,不由默然。 程远志见他不语,声音越发高昂:“他们朝里有的是官,库里有的是钱,手里有的是刀,我等小民如何同他争执?以至于富者愈富,阡陌纵横,贫者则无立锥之土,若不肯饿死,便只得投身为奴,从此性命都难自主。” 鲁智深在宋朝时,也是底层出身,富家大户的种种手段,如何不知?只是国家亦有法度,便是富家大户,也不可能真个肆意横行。 及这一世,幽州豪强,大约不比中原强盛,他叔叔在世时,耕些田亩,也得勉强温饱。 不由动问:“彼等如此虐民,难道朝廷不管么?” “朝廷?嘎嘎嘎……”程远志怪笑几声,恨恨道:“大贤良师亲口所说,汉朝已失天命。它为何失了天命?便是因它身为朝廷,却不去管、也管不了地方之事,任由黎庶百姓为人践踏。朝廷既然不问事,难道我们这些穷汉,便活该死去?岂不正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鲁智深叹一口气,把脚从他背上移开,思忖一回,又说道:“那些大户豪强,以权势财力害人,你们起来造反,也以刀枪害人,却又有什么不同?” “自然不同!”程远志青筋暴起,声嘶力竭喝道:“彼等硕鼠,贪婪无度,谁家但有好地,想法设法也比那些要谋了去,若原主人不肯受辱,争竞起来,呵呵,你猜官府肯为谁做主?” 鲁智深皱眉无言。 程远志挣扎着坐起身,抬头看向鲁智深:“你把我们狗大户,我们却是自愧不如。只因心中,尚有是非二字!青州黄巾军数万人,行军途中,路遇大儒郑玄,下拜让道,不扰其乡,此事伱不知么?”(注1) 鲁智深坦然道:“当然不知!只是郑玄名字,听我哥哥提过,道是学问人品,都极为了得,我哥哥亦曾从他处求学。” 程远志道:“郑家亦世家也,黄巾何不相扰?因他有德行罢了。然而那些豪强大族,鱼肉百姓之时,可会因此人良善而放过他么?” 鲁智深点了点头,奇道:“洒家听你说话,道理分明,言语爽利,瞧你模样,也非是甚么书生,你这些道理学问,莫非都是你那大贤良师,黄巾军的大头子张角传授你的?” 程远志脸上浮现一丝骄傲:“不错!我师尊学究天人,便是我这等蠢人,也能使之明理……” 他忽然眼光灼灼望向智深:“你这汉子,看着倒不是個黑了心的人,倒不如加入我黄巾军,以后有缘,得见大贤良师,也能点化一番,岂不是造化?” 鲁智深哈哈大笑,摆手道:“你说的话,虽然有些道理,若要诓洒家入伙,却还嫌不够。不说旁的,你等说世家大族害百姓,因此起兵造反,洒家且问你一句,你这些乌合之众能打得过谁?你看看那些苍头老媪、黄口孺子,你把他们送去官兵刀口之下,便算救了他们么?” 说话间,腰背挺立,越发显得身形魁伟,往下看向那些黄巾,声如洪钟:“洒家乃涿县鲁达,与我大哥、二哥、三哥,应朝廷诏命,招募勇士为军,便是要来铲灭汝等!如今审这姓程的得知,你等也都是普通百姓,因无生计,故而从贼,洒家今日,便给你众人一个机会,若铁了心要做贼的,拿了刀枪来战!若还愿意复为良民的,都老老实实归降,我家大哥,自会设法安置汝等。那么如今,汝等究竟——” 鲁智深深吸一口气,一嗓子喝出,群山响应:“是战?是降?” 程远志大惊,爬起身骂道:“啊呀呀,岂敢乱我军心?” 张开双手便来扑击,鲁智深呵呵一笑,一脚踢出:“去你的吧!” 程远志受这一脚,正中胸膛,飞出三四丈远,落在地上滚了几滚,没了声息。 鲁智深指着他尸体,不屑道:“你这厮当初或有苦衷,如今统帅千军万马日久,早起威福之心,岂肯复做百姓,泥土里讨生活?不杀你时,定成后患。” 说罢,翻身上马,又看向一众黄巾,众黄巾仰视之,其威风霸气,真如天神下凡。 他那阵后的老弱妇孺,先自缓缓跪倒,都叫道:“将军,我等愿做良民。” 随后那些衣裳褴褛的瘦弱汉子们,慌慌张张跪倒:“我等愿做良民。” 至于前面那些“精锐”,各自提着兵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作声。 鲁智深暗忖道:这些人里,固然有许多苦命人,也必有一些人,杀人劫掠得了甜头,岂能再安分守己度日?若不慑服,必是祸端—— 罢了,若无霹雳手段,谈什么菩萨心肠? 心中计较定了,冷笑一声,策马踏入黄巾阵中,蟠龙棍荡起,所过之处,黄巾“精锐”成片打倒,一时间哀嚎四起,欲往后逃,满坑满谷都塞满了人,如何遁得? 没片刻,“精锐”们纷纷跪倒,口称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