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早,屋外传开喧声,被吵醒的文艺不舍地在被窝里滚了几圈。村里冬天都是点炉子的,到半夜就得加一遍煤,文艺嫌添火麻烦,就睡前多盖几床被子熬过去。到了早晨,炉子里净是带火星的灰烬,屋里十分清冷。 文艺穿好衣裳出了门,巷子口王婆家一如往日的挤满老妈妈,但这次主角似乎有所不同,在佝偻的老妈妈簇拥下,中间一对年轻男女显得格外瞩目,想来王婆一家是很重视,王婆的丈夫赵志海丢下扑克出门迎接。 那个簇拥下的年轻女人就是王婆二儿子赵东找的女朋友张倩。 她穿了一件正红色的大衣,更衬着她出挑细柳的身材。雪白的手腕,雪白的颈子,雪白的脸蛋。配上明艳的红唇,笑的时候露出不多不少的八颗牙齿,跟艳丽的海棠花一般打眼。 王婆的儿子赵东也长的不赖,这一对互相衬应着,算得上出众。 一旁的刘婆摩挲着张倩的体面衣裳还使劲拍着马屁“老二长得愣俊愣全活,人姑娘长的又美丽又全活,以后孩子出生那是又漂亮又全活。” 王婆听后高兴,嘴咧得像熟过了的石榴,她丈夫赵志海也高兴的笑,一脸横肉堆起来,像堆叠的岩丘。 稍后,赵志海遣散了一众妈妈们。王婆听恭维话飘飘然了,还有些意犹未尽,往屋去的时候还跟在她丈夫后边埋怨。 赵志海听得烦,回身抬手就要打她,王婆见状急着后退,绊上柴火垛,差乎跌倒。见丈夫不悦,方才罢休。 赵东把媳妇领进了门,先跟亲戚们介绍了一遍,就领到了他爷爷跟前。 他爷爷得有八九十了,牙齿掉光了,说话黏黏糊糊的。赵东和爷爷聊了起来,张倩听不出来他们说什么,就坐在旁边看他们说。 张倩四处打量着这个陈旧的家,只觉得新鲜。张倩又看了看赵东,发现他的头上粘上了些棉絮。张倩伸手择掉,又拂了几下。这时听见他爷爷的喉咙里奋力地嘶喊。张倩向他看去,看见他脖子上的筋疙瘩都立了起来,茶褐色的脸上满是愤怒。 张倩一时有些不明所以,她正出神的功夫,老家伙一拐棍把她放在赵东头上的手打了下来。张倩被打得发蒙,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被王婆拉走。 王婆告诉她这老家伙不让女人摸男人的头,张倩刚要问为什么,王婆便出门招呼亲戚去了。 “嫂子。”一旁的侄媳妇边擀着饺子皮边忙着招呼张倩。 张倩也不好意思在旁边看着,应了一声就帮着擀起饺子皮来。 “你叫什么名字?”张倩问到。 “叫我娜娜就行,嫂子”侄媳妇回答到。 “刚嫁过来?” “嫁来六七年了,都有孩子了。”说完,娜娜就把院子里的智全喊了进来。 “刚才你还叫我嫂子,你应该比我大。” “村里女人十六七就嫁人了,所以早有孩子,嫂子。” 可能是年纪差不多,两个女人就聊了起来。可小孩子耐不住性子,智全脱了身就往外跑,赵东借看孩子为由,追了出去。 巷子对面有个大平台,上边供着土地公的排位,四周还围着栏杆,平台入口还有两个站着小石狮的墩子。赵东图方便就把智全圈在里边,自己则蹲在一边抽烟。 智全手中扔出一个个炮仗,赵东背对他抽烟,听着清脆的炮响声中突然传出一阵闷响。 赵东猛地回头,看见生龙活虎还有些得意的智全“乐什么呢?小子。”赵东问到。 智全走到赵东前竖起大拇哥,标榜起自己来。他说自己的炮仗把石狮子的牙给崩掉了。 赵东去看,石狮子果然被炮仗崩掉了牙! 赵东惶恐地把智全拉到土地公牌位前,诚恳的忏悔道“土地爷爷,小孩儿不懂事,无意冒犯。”说完就把智全的脑袋往地上按。 赵东还觉得不够,也不顾穿的体面衣服。自己也跪下去磕了几个头,每下都能听得见响。嘴唇还不停翕动着。 “为什么要拜他?年年拜他,周围的山上还是长不出东西。”智全说。 赵东听后告诉他“正是因为还有你这种不拜土地公公的孬种,山上才不长东西。” 赵东说完,智全似乎是恍然大悟,自发地给土地公磕了好几个响头,嘴里喃喃着,乞求土地公的宽恕。那虔诚的样子像是可以随时为神献身的信徒。 赵东把发小袁正唤了来,袁正打过招呼后,二人像放牧人赶着智全往东去,智全走在前边,像一只蹦跶的羊羔。 “嫂子长得真漂亮……大眼睛,长眉毛……”袁正小声说。 “俊吧?你也去城里弄个媳妇?”赵东撺掇到。 “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城里的姑娘应该看不上我。” “那怕嘛的?城里女滴怎么的?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先别管别的,诓个媳妇回来再说!” 赵东说了一路有关娶媳妇传宗接代的话,不知不觉随着智全来了东山深处,东山深处是一片坟冢,有碑的没碑的,密密麻麻的土丘。 这里边还有一个用石头疙瘩垒起来的石头堡,石堡的缝隙里填满了带尿骚味的泥巴。有些小孩来山上掏蜂窝,偷鸟蛋的时候,总喜欢把这些带着尿骚味的泥巴从石堡上剥下来。 过不了多久,当他们再上山时,就会发现石缝又被泥巴给填满,村里人惶恐,她们都觉得山上有野人,可是从来没人见过。 “快看……快看”智全指着石堡大喊。二人忙追过去看。不出所料,石头缝又被填起来了!赵东不禁冷汗直冒,此时太阳已经渐渐落下,天也慢慢暗下来。他幻想深山里潜伏着一个高大的野人,捶胸顿足,向他们狂袭来。野人抓住他们后,近乎变态地捶打着他……想到这里,赵东鸡皮起了一身。着急催促二人返回。 傍晚袁正到了家,母亲正趴在镜子前打量自己,还对着镜子微笑,一会儿咧出四颗牙齿,一会儿咧出八颗。 袁父喊她吃饭,她不应。自顾自地对镜嘟囔,她想着今天赵东媳妇也是这样笑的,也是抿着嘴,也同是八颗牙齿。苦恼自己为什么出不来那个“味道”。她越想越较起劲来,在镜子前扒拉着嘴,僵硬地对着镜子笑了一晚上。 喜庆的大年夜里,擀了一天饺子皮的张倩,掌心肿红的刺挠,雪白的手面上被赵东爷爷打的青紫了一块,她无暇顾及,因为手臂已经酸胀的使不上一点劲力。放完炮仗的文艺回了家,便伴着巷子里的炮仗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