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ɑ公元ɑ+n年
手里的书翻到了新的一页,这是这一页的第一句话:风流云散,一别如雨。人生实难,愿其弗与。“——人生实难,愿其弗与。”谢苍生跟着划动的笔尖,浅浅地念出了声。只不过再美好的祝愿,终究只是愿望,事与愿违才是人生的常态。只有脚踏实地地、深深扎根的事物才会茁壮、伟大。
她翻山越岭来到这一方山水已有些年了,最初的时候,这里连电都还没有接,连通外界的是一条曲虬穹劲的盘山公路。还是“月下蝉鸣人家掌灯晚,白日庭里摇扇坐草席”的季节。她记得有些模糊了,剩下记得清楚的更多是零碎片段。
那时候晴天一碧,万里无云,终古常新的皎日,依旧在它的轨道上,一程一程地在穹劲那里行走。从南方吹来的微风,同醒酒的琼浆一般,带着一种香气,一阵阵地拂上面来。在苍黄未熟的稻田中间,在弯曲同白线似的乡间的官道上面,她一个人捧了一卷六寸长的书,尽在那里缓缓地独步。
在这山麓平原内,四面并无人影,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声两声的远吠声。悠悠扬扬地传到她的耳膜上来。她的眼睛离开了竹简,同做梦似的向有犬吠声的地方看去。但看见了远有阶梯状的水稻田,绵延青山而下。再有枫树林间错成荫,七角的枫叶泛着微黄,乘风没入了一层薄薄的蜃气,白色地轻纱似的在那里飘荡。近处也是一丛枫树,两三叠水泽,几户人家。田舍的屋檐、廊架和门窗上都挂着人们劳作闲时,手工搓结稻草制成的扫晴娘。
这里是几乎与世隔绝的秘境、文献中桃花源,人心淳朴,风景清幽,还没有经历太多现代文明的洗礼,她想到了当地群众的迟疑与期盼,想象未来在这里现代化与传统的融合与创造......既要守护着传统价值观和规范,尽量让它的本来面目不被世人臆想和误解;又需接受现代价值观的筛选,拥抱更进步、更包容的价值观,缓和它们之间的关系不走向极端。
时代的发展到一个时点,是会出现本质性的改变,但这并不是一种相对的进步,而是全新的文化生命。
就有些类似大自然四季的循环,当时的夏风熟雨,现在的风霜雨雪。
四周涂了石灰的白墙还是有些许的凹凸,上面钉着一张张泛黄的老照片,定格了通路以前的模样:云梯、溜索、独木桥,是真的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屋内龙眼炭烧得久了,裂得“噼——啪”一声。格纹的棕黄色毛毯搭在膝上,旁边的釉面海水江崖纹样驼黑炭炉上煮着一壶茶,炉面空出来的边沿地儿,顺带着烤了各种坚果、蔬果、番薯,温暖惬意。
其实,这屋是大山里历代的志愿者、参加乡村振兴被聘用的工作人员住的;龙眼炭算是这里的特产,卖得便宜块钱一斤还很耐造、烧得也久;毛毯上的格纹是住四里的阿翠姑娘教她织的;炭炉上的海水江崖纹描绘的是此地山头重叠的景象,村里老人说这象征着山川昌茂、国土永固。
时值深冬,玻璃窗外的古树已成枯木。雪后初晴,院子里积了一层薄薄的银末儿,依稀还有透白的雾尘从澄碧的天空中闪烁着光芒,轻轻飘落在棕褐的枝干上,贯连着白雪覆盖的大地。推开了一截距离,寒风逆着光,倒卷着翻动了窗上的冰晶,落在桌案上润湿了书尺镇着的纸页,模糊了工整黑色的字迹。“嗡嗡——”的声音响起之际,平板一亮,上面显示出熟悉的面容,她站起身下楼去开门。
在很多年后,友人带来了雪意和五点钟。
世界ɑ公元ɑ+25年
午休小憩,流绪微梦。
谢苍生在梦境中回到了江南那边一个名叫谢镇的地方,那是她的故乡。
霖雨绵绵沾湿了楼台的青砖灰瓦,雨滴划过素白的伞面;黑黝光滑的青石板铺成的道路,连通着小镇的街巷和亭台楼阁、轩廊园堂。建筑是几乎没有对称的,这里讲究的是胸中有丘壑,若不是镇上的人,就容易迷失方向。
周围的行人却不少、簌簌集集地,这是一年中最热闹的元宵灯会,会有人在古戏台旁边放烟花、晟宣台上观景,文瑞阁上飞升孔明灯、山塘渡那边放莲花状的河灯,春曲酒酿店里吃汤圆和百年同龢糕、东吴面馆一碗加上任意的浇头和酌上两三杯微醺的面若桃花酒,金福楼的器具饰物在明光下熠熠生辉;阊阖门的游船驶出水面,有那么几艘停泊在辛夷坞......
随着时代的变迁,小镇的灯会也即将告别天气的桎梏,改成使用节能的电子彩灯。还记得那时候听说的,是街道办和居民们共同商议多次的结果。这是大概就是最后一届,用传统的油纸、竹枝手绘制成的彩灯节了吧。
儿时看的彩灯,大多是各家的长辈或者家人编扎的,几根削得很薄的竹篾,用细纱线扎成各种鸟兽花虫、鱼莲纸伞的造型,糊上雪白的纸片,再用彩笔勾勒出花鸟虫鱼的面孔与汉字景物等等的图案,抹上清油封尘。一根根长长的引线,一头系在这家的门前,一头系在那家的栏杆边沿,整个小镇被紧紧地连成一片灯火星天。
今后华灯夜依旧,少了的只是那些随风晃荡着的烛火晦明不一的影韵。
亘古不变的,恐怕只有天上那一轮轻柔的月色,淡淡地晕染着,融和了夜的浓黯。
一步一景,她手抚着桥上的石雕栏杆,沿着曾经走过的关雎桥,看了之洲河面戏斗着微波的二三对红头潜鸭;穿过镂空了鸿雁窗景的飞檐翘角、庄重秀逸的古戏台,站在锈着墨绿苔草的霜桥上。听到了一个空旷而清朗的声音,很是熟悉:“......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谢苍生微微一颤转过身,桥上桥下有十步之遥,隐约有一道修长身影从流动的玉一般的无声云雾中出现。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又与离人遇。
当年因为左侧的宅邸修缮的缘故,封了一段路,没有彩灯也冷清得稀罕,她没有走过去。自然,梦境也幻化不出那时的场景。或许也有夜的缘故,令她更加看不清站在阴影下的这个人具体的形容,但莫名地可以感受到那道身影的存在。
“是?不是他。这是梦。”谢苍生不用多想,心里便已经给出了答案。
“季商,已经三年了。”她的嘴角向两边咧了咧,觉得口中有着淡淡的苦味。她看了过去,眼角有些不受控制地泛起了微红。“就算是你,现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