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半。
附中操场沉黑一片，代表青春与活力的绿茵草地和暗红跑道全部陷入冬日的沉寂，除了冷肃的黑暗，再没有别的东西。
高三的教学楼只有少数几个教室和办公室还亮着灯，走廊上无人走动，冷风呼啸的声响格外刺耳。
教室里空无一人，前后门紧闭着，安静的室内只有叶慈一个人独自在座位上写着作业。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楼梯间上来。
黑色的马丁靴鞋头极重，落地时踏出的声响略显厚重。
两步并作一步的上到三楼。
楼梯间拐角一出来便是叶慈的教室。
脚步声在踏进教室窗外的灯光下时慢了下来。
感觉到窗外投进探究的视线，叶慈笔尖微顿。
来人颀长的身影只在走廊上停留了半秒，接着便消失在教师办公室之外。
叶慈捏紧笔杆，屏住的一口气缓缓吐出。
她继续写题。
办公室里，班主任还在批改试卷。
敲门声响起，她抬头一看。
门外的年轻男子身着黑色大衣，身姿挺拔，冰雪般的面容冷峻而严肃，浅色的眼瞳在白炽灯下，仿似有冰凌在水下流动通透冰凉的光。
班主任明显愣住：“闻夜？”
叶慈这次元调成绩一落千丈，开学月考时还能排在年级前二十左右，如今连班级前二十都排不进去了。
她深知再这样下去一个，好苗子就要被毁，急急找来她家里的电话，希望能和她家长好好谈谈。
没想到接电话的不是叶慈的妈妈，反而是个男人。
那男的听说是叶慈的班主任，当即给了她另一个电话，称叶慈的妈妈现在身体不好在住院，有什么事跟这个人联系就行。
班主任不放心问了句这是谁的号码？
电话的男人急着挂断，没什么耐心地说，这是她哥。
班主任怎么也没想到叶慈的哥哥竟然会是闻夜。
办公室里开着暖气，暖烘烘的热气正对着会客区的小沙发，闻夜解开了大衣上的牛角扣，露出里头白色长毛毛衣，冷白的脸色被这热气吹得渐渐有了些浅绯的颜色。
他起身伸手接过班主任递来的热茶，客气道了声谢。
倒是比之前长进了一些。
班主任坐在一旁，打量了他一会儿，点点头道：“成熟多了。”
当年做他班主任的时候，她真是没少为了班上这几个刺头操心。首当其冲是闻夜，再者是符骏。那会儿放眼全年级，乃至全校，再也找不出比他们更混的小子了。
闻夜个性乖戾，脑子转得又快，从来不主动学习，成绩倒也还过得去。符骏则跟学习完全不沾边，更容易冲动。
班主任总是偏爱机灵一点的学生，时常规劝着闻夜少跟符骏待在一块，玩可以，但做什么事都要知道分寸。闻夜表面嬉嬉笑笑地答应，背地里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看他们三天两头的惹出大事小情来，她一直担心他们将来会出大事。
果不其然，高二的时候就出了那件事。
想起当年，班主任眼色暗了暗，多问一句：“符骏呢，听说他上了Q大？你们还有联系吗？”
当年闻夜退学之后，班主任心里总不是滋味。虽然她当时已经尽力保全，但最后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对闻夜，她是恨铁不成钢，又有些内疚，责怪自己当时应该再坚持一些。不然，他说不定也能跟符骏一样上个Q大。
几年不见，闻夜比当年成熟不少，班主任就更替他感到可惜了。
闻夜对她的惋惜神色视若无睹，淡淡放下杯子，答非所问地开门见山：“您在电话里说，叶慈怎么了。”
饶是他开头已经简单介绍过了他们如今的家庭状况，班主任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真是没想到，你跟叶慈现在竟然成了兄妹。你舅舅他……”
闻夜不想提到他，冷冷打断：“我也没想到会接到您的电话。”
班主任若有所思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摇头道：“唉，这大晚上的，就算你现在是叶慈哥哥，他们也不该要你过来。”
她说着，想起了什么，有些担心地问：“那叶慈的妈妈？”
闻夜耐着性子：“她确实住院了。”
班主任看着像松了口气的样子，“能问问原因么？”
“先兆流产。”
他回答得太爽快，班主任顿了一下，片刻后露出了然的神情：“怪不得。”
她从文件夹里拿出叶慈的成绩单，开始说明她今天请家长的用意：“这孩子从上个月就一直心绪不定，学习状态很差，成绩自然落差也大。”
闻夜接过来，看一眼上面断崖式下降的曲线图，眉心动了动。
班主任说：“其实叶慈成绩一直不错，人也勤快乖巧，原本到了这个关口，只要绷紧最后一根弦，冲击B大没有一点问题。偏偏你们现在的家庭情况又成了这样。我不是要置喙你们的家庭问题，我也是做母亲的人，知道现在独生子女大多被宠坏了，很难与人分享，叶慈虽然平时内向了点，但我看得出，她不是个愿意伤人心的孩子。听说…她在转学来之前，一直是跟着妈妈长大的，心里大约很依恋母亲。”
闻夜沉默听着，没吭声。
班主任望了望他，似乎有些为难：“这些话我本来是打算跟叶慈妈妈说的，但现在她没来，我只能跟你说。”
“叶慈是个好孩子。”默了默，班主任叹息一声道：“你也不希望你当年的情形，再发生在她身上吧。”
闻夜眸子收紧，半晌，他掀起眼帘，沉声问：“需要我做什么。”
-
谈完话已经十一点多了，整个高三只剩这间办公室还亮着灯。
叶慈站在走廊底端避风的地方，廊上没有灯，她又把自己缩在角落，安静得如同这夜里的冷空气一样透明。
她低着头，看着鞋尖上的污渍，很小一块灰色的痕迹，白天看起来很明显，晚上倒是没那么起眼。
黑夜果然是藏匿一切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