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面上看上去的镇定自若,贺煊举茶碗,饮了一大口冷茶,冰凉的液体入喉,胸膛一片冷热交织。 “当年我在刑部过堂了八回……使我蒙冤流放,受尽屈辱……就当我挨不过那些衙役的磋磨,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手掌不自觉抖,一不留神,掌心的茶碗一声闷响,碎片割破掌心,战场上所受的伤相比不值一提,可贺煊没来由觉得痛极了。 将掌心的碎片剔除,贺煊想那他收那幅画像,画像上不是他所想的那张脸孔,他长舒了口,扫了一眼上面的字,未曾细看。 贺煊召来李远。 李远垂耳静听,应声下去,约莫过了小半时辰后回厢房之内。 “将军,您让我打听的那位军师同名同姓的莫侍郎是元元年生人,隆元十三年中探花,任翰林院侍读,后入户部为侍郎,隆元十八年因山城贪墨下狱,被判抄家、流放三千。” 贺煊静默片刻,道:“这位莫侍郎如今家人何在?” “莫侍郎幼时失怙失恃,被抄家时亦尚未成家,所以没有家人。” 贺煊眼睫猛一颤,过了片刻后,又继续问道:“你还打听了什么?” “这位莫侍郎五年前就被抄家流放了,京中有关他的传言不多,只传这位莫侍郎是冰雪般的美人,当年圣上也是夸过的,夸他‘梅似雪,雪似人,无一点尘’,故而有‘梅雪探花’的美称。” 梅雪探花。 贺煊身,掌心的伤口随着他手掌一张一合,刺激生出钝钝的痛感。 然后,他了句李远没听懂的话。 “居然还大我两岁。” * “咚咚——” “军师。” “进。” 周勇双手托着木盘,“将军给您的衣裳。” “放下吧。” 贺煊一夜未眠,官服也未脱,亮了,让李远进来将他的髻拆开重新梳理,李远道:“将军今日又要进宫?” 贺煊未答,“李远。” “属下在。” “你觉得军师是怎样的人?” 李远一怔,梳头的动作慢了,“军师、军师他在我们心就像是神仙一样。” “神仙?” “是啊,军师那么厉害,什么会,”李远一面麻利替贺煊重新梳了干净利落的髻,一面道,“而且军师总让人觉得人虽然就在眼前,仿佛离我们很远似的,可不就像神仙一样么?” 李远替贺煊梳完了头,又递上官帽,这才见贺煊手上的伤口,他也是在战场上混的人,倒是没有大呼小叫,只是觉得奇怪,将军怎么好端端的,在京城这样的太平方还弄伤了手? 贺煊在廊下等莫尹。 等了不多时,莫尹便沿着走廊过来了。 雪白簇新的大氅,领口一圈银针狐毛拥着一张苍白平静的脸孔,这张脸孔将极为华美的狐裘压了下去,真是冰冷清雅得恍若上人。 这一身华裳很适合莫尹。 而贺煊脑海中所想是莫尹穿着官服的模样。 少年探花郎,打马御街前。 马车上,两人坐一侧,面对面坐着,彼此未话,只随着马车轻轻摇晃着。 贺煊先入了宫,皇帝在御房召见他,对他很是和颜悦色,觉得贺煊是难得的纯臣,还极会打仗,虽也不会什么讨喜凑趣的话,但跟朝几总是叫他烦心又不道底有什么用处的无趣货色还是要强一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贺煊将五年前的贪墨案旧事重提,被诬下狱的户部侍郎莫尹时,皇帝脸上表现出一种很模糊的疑惑,他道:“谁?” “户部侍郎莫尹,山城贪墨案中被判抄家流放,圣上,莫大人被判流放后一路受尽苦楚,阴差阳错之下,入了军营,沙中种粮之法便是莫大人潜心研究而成,莫大人在军中立下了汗马功劳,臣收复大片失,将蛮部歼灭大半,莫大人功不可没。” 皇帝听得稀糊涂的,一长串话只叼出了一句,“他去了你们军营?” “是。” 贺煊紧绷着脸,“陛下,莫大人有冤情,臣愿以人头担保当年的贪墨之案莫大人是冤枉的,若陛下愿听莫大人陈情,他人此刻就在宫外。” 皇帝调整了下坐姿,一手搁在膝上,一手甩着串水晶佛珠子,饶有兴致道:“是么?叫来朕瞧瞧。” 宫道长而静,莫尹一步步跟着内侍往走,宫他只来过一回,中了探花,在宫中用过宴席,席上皇帝夸他生得好,他未谢恩,仍是冷着张脸,心傲,不低头媚上。 “莫侍郎。” 御房出来的内侍拿旧职称他,眯着眼笑,“圣上唤您进去呢。” 莫尹进去,贺煊立在一旁,正目光灼灼看他,视线之中隐有支持鼓励,他道,贺煊一定为他尽了好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莫尹上前,撩袍跪下,雪白的大氅散开,他头所穿着的仍是一身白色,整人真是如同冰雪砌成一般,“微臣参见圣上。” 皇帝在见莫尹的一瞬间就想来了,“你……”他人坐正了,甩了手上的水晶串珠,拍了下御案,眉头微皱着似在思索,片刻后展眉一笑,“探花郎——” 莫尹抬头,“圣上还记得微臣。” “当然,”皇帝颇有兴致道,“你之后,朕可再未见过如此配得上探花之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