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酒楼前,夏冉用系在腕上的黑色细绳发圈随意扎了个松垮的低马尾,白白净净的脸,也就巴掌大小,一点化妆品不沾。
昨晚刚进了趟医院,今天中午继续自杀式的胡吃海喝,气色看上去更糟糕了,孱弱的模样有点像长在湖边飘带状的水草,被微波推扯着浮浮荡荡。
她脚步一顿,拐进洗手间,给自己抹了点口红,内敛的枣蜜色,不显半点媚俗风情。
回座位不久,林束与何至幸同时出现,在这之前,夏冉听到隔壁不少插科打诨的声音,其中还有靳司让认真应答的声音。
“靳法医是桐楼人?”
“八岁搬来的桐楼,十八岁以前都在这生活,上大学后没回来过。”
“这几年桐楼变化还挺大的,靳法医在生活上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随时可以来问我们。”
“好,到时候就劳烦你们了。”
显而易见,靳司让变了,变得有人味,有烟火气,也变得更虚伪了,连同人搭话的腔调都是游刃有余的。
对她也是,退回到十四岁时他们初见时的态度。
蔑视,充满敌意,冷漠又疏离,恨不得当着靳泊闻的面掐死她。
“冉姐,”何至幸叫她,“你要喝什么饮料?”
“来几听啤酒吧,冰的。”
何至幸汇总转述给服务员,“先拿两听啤酒,一听雪碧,两听可乐,可乐要冰的,其他都是常温。”
夏冉眨了眨眼,“我也要冰的。”
何至幸坚持,“你肠胃不好,少喝点冰的。”
夏冉没话说了。
隔壁桌不知道聊到什么话题,笑声更大了,夏冉坐的位置正对着他们,一个抬眼,和赵茗的视线在半空相交。
不到五秒,赵茗起身,拿着一个玻璃杯朝她走来,找了处空位坐下,“夏小姐。”
他脸上挂着熟络的笑,仿佛偶遇了多年不见的知心旧交。
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夏冉打断:“现在不是问询,赵警官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
赵茗笑了笑,点头应下,“你是两个月前来的桐楼?我记得你十四岁后在桐楼生活过几年,怎么现在突然想着回来了?”
“燕子在外面飞久了,也会想归巢,我回家应该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吧。”
“那倒也是,不过我听人说,你是一个人住的?”
夏冉夹筷子的手顿了两秒,收回,笑笑说:“我有家的。”
赵茗没从她脸上敲出异样,低头抿了口酒,又问:“还有件事我挺好奇,你为什么会想开书店,现在这行可不景气,大伙都习惯了网上买书,在网上看书的也有一堆人,方便,价格还便宜,开书店应该不好赚钱。”
夏冉不答反问:“这也是调查的一环?”
“纯属好奇,随口问问。”
“纯属兴趣,随便开开。”
短短八个字,昭示她已经回到在讯问室时刀枪不入的状态,见套话无果,赵茗便歇了那心思,借口回到自己那桌,一入座,又往夏冉那方向看去。
靳司让从兜里摸出烟盒,敲出一根含上,用囫囵不清地嗓音问:“她就是这起案件的嫌疑人?”
赵茗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凑到靳司让身侧,压着音量说:“你不觉得她有种说不上的奇怪?”
赵茗简单调查过夏冉,孤家寡人一个,回到桐楼也不见得她和谁有过交往,干着赔本的买卖,看上去也不像是个有存款的,身上穿的衣服虽然不起眼,却是实打实的名牌,动辄上千。
可说她有钱,她住的地方却是桐楼有名的“贫民窟”,里头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赵茗得承认,自己是完全看不透她。
长达数秒没得到回应,赵茗偏头看向靳司让,他低垂着眼,神色几分沉冷,几分漫不经心,更多的是置身事外的疏离。
得,第二个看不透的人出现了。
赵茗正要拿肩膀轻轻撞他,靳司让率先起身,嘴里未燃的烟被他丢进玻璃杯,攥着烟盒走了,“出去抽根烟。”
“你这烟瘾还挺大。”
赵茗含笑的嗓音追了出去,有一半飘到夏冉耳朵里,她慢半拍地撩起眼皮,只捕捉到一截高挺瘦长的背影。
外套被他搭在臂弯,不打算回来的意思。
夏冉想起从前,每回聊起和靳司让有关的话题时,只要他在场,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去寻他的脸。
她对他,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依赖。
而他总能拿捏好时间,精准地捕获她所有意味不明的眸光。
八年后,他们分隔两桌,中间只架着一扇木质镂空雕花屏风,却像位于天南地北一般,从头至尾,没有对上过一次视线。
夏冉敛神,抬头问林束:“你今天开车来的?”
林束摇头,“车被亲戚借走了。”
夏冉举杯示意,“那能陪我喝酒了?”
林束故作无奈地叹了声气,朝路过的服务员说:“再来一打罐装雪花。”
夏冉这桌结束得更早,如她所料,靳司让确实没再回来。
付完钱后,林束给夏冉叫了辆车,同何至幸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将人送进出租车里,何至幸跟着想要上车,林束先她一步甩上车门。
何至幸看愣住了,“冉姐都喝成这样了,我们不跟上去能行吗?”
“也就喝了几罐啤酒,又混了几口白的而已。”
隔着后座玻璃,林束笑得意味深长,“我来书店第一天,她可是跟我拼了一整晚的酒量,拿酒当白开水灌的,最后还把我给喝趴了。刚才那点酒,可喝不醉她。”
何至幸半信半疑地往后坐看去,半敞开的车窗里,夏冉阖着眼斜靠在椅背上,姿态乏力倦怠。
要是装醉,那装得也太像了。
副驾驶车窗开着,林束弯了弯腰,对司机说:“可以走了。”
这回遇到了个好脾气的司机,没催,温和地笑了笑,“您还没说要去哪呢。”
林束答话前,插进来一道略显沙哑的嗓音,是被酒精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