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冬雨蹲在梨央身边,将单薄的被子往她腿上盖了盖,而后拉起她的手,说道:“梨央,你先不要担心我,应该是我担心你才对,听说陈德很快就要把剧团关停了,那剩下的歌女怎么办?他有没有给你安排人家?像穆阳雪和司徒蓝樱那样。”
“没有,还没有,我暂时还算安全。”
程冬雨痛苦地捶了一下床板。“如果他逼你嫁人,那和我们逃离戏班子的时候又有什么区别?只能说那时候还有退路,现在是退无可退。”
程冬雨处境如此凄凉,前途晦暗不明,梨央心里已经掐灭了出国的念头,为了安抚师兄的情绪,她又把叶珑心端了出来,说自己认识了一位贵族小姐,愿意替她赎身,帮她出唱片,包装她做歌星云云,如此一来,她既不用嫁人,又可以工作赚钱养活自己了。
程冬雨抬起眸子,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她许久,迟迟没有开口回应。梨央知道这番说辞听起来不太可信,有些心虚地吞了下口水,但程冬雨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你长大了,越来越有自己的主见了。”
梨央心里苦笑,我就是因为没有主见才会出现在这里,可现实已经给了我唯一的答案。
“梨央,其实我正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程冬雨突然凑近了一些,在她耳边小声说:“这件事务必不要告诉别人。”
梨央点头表示同意。
程冬雨深吸一口气,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再过几日,我可能会离开陈阳城,到国外去生活。”
听了这话,梨央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司徒蓝樱那种有钱有人脉的女明星,出国尚且要花费巨大的力气,师兄如何能在这样的关头出境呢?
她心里萌生出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
很快,她的猜想就在程冬雨的话语里得到了证实,他说:“我唯一怕的,就是你和淮安受牵连,如果你们能尽快离开陈阳城,那就再稳妥不过了。”
梨央急得眼睛发蓝:“你不会是想和穆小姐私奔吧?”
程冬雨顿了一下,而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疯了吧!怎么能做这种事?”梨央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瞪着眼睛质问他。
“你知不知道穆小姐是有夫之妇,她丈夫是全城最有钱有势的商人,万一被抓到了,你们全都是死路一条,死还是轻的,刘明德一定会狠狠地折磨你们,龙茗的姐姐就是前车之鉴!你千万不能犯糊涂,做这种害人害己的事!”
程冬雨淡淡笑了一声。“她说她过得不开心,与其这样行尸走肉般的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她的人生已经踏上一条布满荆棘的歧路,半路调头很可能会伤得头破血流,但只要她不怕,我就愿意陪她。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不能一错再错,即使付出惨痛的代价,我们也要努力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梨央气得几乎失去理智,甚至顾不上说话的语气:“她过得不幸福,所以你就要逞英雄吗?在你没出现之前,人家还不是享尽荣华富贵,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怎么遇到你,就突然要自由,要真爱了?拜托你清醒一点,不要做这么冲动的事,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和淮安怎么办?”
“梨央,我知道你理解不了,也不求你能理解。我深爱着穆阳雪,从见到她的第一面起,我就深陷其中,难以自拔。我爱她的真诚和才华,痛恨自己的懦弱和自卑,对我而言,她高不可攀,是一辈子难以企及的存在。可渐渐的,我发现我们之间有很多契合的地方,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让我感到巨大的快乐。再后来,简直难以置信,她同样也爱着我,并且渴望拥有一个属于我们的未来。我这一辈子因为懦弱错过了太多,可现在即使是死,我也不想再放手了,因为我深深地爱着她。”
梨央说不出任何话了,她脑袋里面有一根筋在疯狂地跳动,涨得脑壳都要爆裂开来,她开始理解司徒蓝樱为什么会被穆阳雪气成那个样子了,有这样的兄姊,真是家门不幸。
*
从程冬雨的茅草屋出来,梨央虽然被气得够呛,还不忘帮他找床新被子。于是,她又给看门的老大爷塞了些银子,让他带自己去了程冬雨原先住的小屋,由于锦兰园的新主人刚搬进来不久,大部分房间还没被动过,只是因为长时间没人居住,到处积满了灰尘。
梨央凭着记忆从储物柜中翻出一床新棉被,还想再找找有没有过冬的绵袄,走到衣柜旁边,突然看见东边墙上有一道虚掩的小门,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程冬雨的书房,平常他从来不让外人靠近。
梨央脑中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竟鬼使神差地将门推开了。这间书房面积很小,书桌偏了位置,有不少书卷掉到了地上,估计家仆就是在程冬雨伏案工作的时候将他强行拖走,因此才没来得及锁上房门。
环顾一圈后,她的目光被墙上的一幅书法作品吸引住了,只见云纹的卷轴上,写着几排隽秀的毛笔字: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落款是踏雪归人。
梨央不太理解这首词的深意,但她认得这端秀的字体,与《纯白之心》乐谱上的笔迹一模一样。
紧接着,她又注意到书案上摆放着一个厚厚的本子,封面的牛皮纸已经微微泛白了,显然是经常翻阅的痕迹。随手翻开一页,里面全是程冬雨创作的乐曲,而五线谱旁边的批注,依然是穆阳雪漂亮的蝇头小楷。
师兄才华横溢,但毕竟半路出家,工作中难免遇到许多理不清头绪的地方,穆阳雪就像一位老师,不厌其烦地引导他,让他的创作之路步入正轨。
他们两人很少有见面的机会,就靠这个本子,这些音符,无声地诉说着对生活的渴望,对艺术的追求,对彼此的倾慕。
梨央也许一辈子都没法理解这种感情,但此刻,她决定把自由的机会留给程冬雨。
人生而自由,所谓牵绊,不过是还未到非要离别的程度,真正想走的人,又岂会被“牵绊”拦住脚步?爱情啊,想要就去追求吧,反正古今多少痴男怨女,把爱情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
淮安是梨央的亲弟弟,可她好像从来没有肩负起一个做姐姐的责任。身边的人已经帮助她太多了,往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