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娘对于周庶人而言, 并不仅仅是一个妾侍,也很难用亲人来形容,非要说的具体一点,大抵是他情投意合的至交, 甚至可以说, 是支撑起他精神世界的一颗巨树。 从周庶人离京开始, 到周庶人在云南扎根,杏娘自始至终都陪伴着他,两人彼此依偎搀扶,就如同两棵纠缠到一起的藤木一样,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早就难分彼此了。 如今杏娘辞世,之于周庶人而言, 头顶的天仿佛都塌陷了一半。 但生活总归还要继续。 周庶人无意还京, 而是继续留在云南修书采药, 这场瘟疫所带来的影响还没有彻底终结,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云南的百姓终于知道,那个相貌俊朗、时常在各家医馆坐堂的年轻大夫,原来有着这样尊贵的出身! 原本以为本地最高军政长官是皇帝的义子,就足够令人震惊了,但那位周大夫(周庶人对外的称呼)居然是皇帝的儿子! 先前他们还让他看过病呢。 本朝深耕云南数年,沐英身负皇命, 自是兢兢业业,然而周庶人这一回作下的功业, 便几乎要将他的风头盖过去了。 谁叫他是皇帝儿子呢。 一位亲王亲自来到此地, 穿粗布衣裳, 免费为人看诊赠药,闲暇时候背着背篓四处往偏远地方行医,这回又解决了今年春天的这场大疫,这样的人物,谁会不崇敬他? 皇爷有这样的儿子,想来一定是位英明的皇帝了! 倒是有人说些阴阳怪气的话:“他现在可不是王爷了……” 市井之中便有人问:“周大夫不是皇爷的儿子吗?那怎么会不是王爷?” 那人便说:“他是被废黜掉名位,贬谪到云南来的,说白了,还是觉得咱们这儿是穷乡僻岭,所以才把人打发来呢!” 不过这说法并没人相信。 因为有人问他:“那周大夫是犯了什么错,才被贬谪云南的?” 那人支支吾吾的讲了缘由,什么内外勾结,什么心怀不轨,如此云云。 众人登时大怒:“你放屁!周大夫怎么会是这种人?!” 还有人说:“这么点小事,当爹的怎么可能这么对待儿子?你居然敢如此污蔑周大夫!” 七嘴八舌的把人骂走了,有实在气不过的,还趁人转身扔了把烂菜叶。 周庶人听闻此事,却是啼笑皆非,再回想自己当年在京中的旧事,真如同大梦一场。 …… 皇帝起初将人送去云南,是想着能叫孩子成器,活出个人样子来,做宗室楷模,起初还怕这小子没吃过苦,半路上偷摸溜回来丢他的脸,哪成想到最后他几次发书催促对方折返,人家却不肯回来了。 皇帝又气又急,跟太子说:“他这是什么意思?跟我怄气?” 太子无奈道:“爹,当初不是你自己把五弟打发出京的吗?现在如你所愿了,怎么又不满意了?” 皇帝眉毛竖起,眼睛一瞪,就要发作。 太子愈发无奈,只得给面前这头老狮子顺毛,抖了抖手中的书信,道:“五弟自己不也说了吗?京师虽然有名医无数,但草木之葳蕤却难与云南相较,且彼处多瘴气虫疾,受害百姓不计其数,待到将这两桩事情了结,他必然回京来给您和娘请安。” 皇帝这才悻悻作罢。 他与皇后夫妻一体,他既知道此事,皇后必然知道。 而皇后既然知晓,难免又要间接的透露给周王妃听。 这些年周庶人在外边颇受了些历练,昔年的风流俊逸消失大半,更有些英武结实的燕王之态,脸上也平添几分风霜,看起来跟老了七八岁似的,周王妃却是越活越年轻了。 想也知道,糟心的丈夫走了,满后院更糟心的莺莺燕燕散了,王府里边就他们娘俩过日子,帝后又因为周庶人被发配去了云南,有意补偿那母子俩,太子妃也好,其余几个妯娌也罢,全都格外体贴几分—— 就这么个情况,周王妃这日子能不滋润吗? 心事全无,精神状况愈发健康,也就是寻常之事了。 皇帝说是将周庶人打发去云南,实际上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故而这几年周庶人在外边都经历了些什么,周王妃其实一清二楚。 晋王妃心思细致,听闻周庶人与杏娘感情甚笃的事情之后,还特意来劝她,周王妃不过一笑置之。 她是真的不在乎。 将男人这个选项在生活中划掉之后,她的人生仿佛都开启了简单模式,又何必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跟杏娘,又哪里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甚至于周王妃还衷心的希望周庶人在云南好好干,做出一番事业来,下一任的周王已经被皇爷钦点,正是她的亲生儿子,周庶人在那边儿做得越好,留给儿子的余荫不也就越盛? 她又有什么看不开的。 只是等到第二年春,再有消息从云南传来,却是噩耗。 皇爷和太子,乃至于诸王,所关切的都是周庶人和云南的疫情,浑然不曾注意到后边还跟着一句“杏娘亡故”,倒是周王妃见到之后一声叹息,令人在庙里替杏娘做了四十九天的法事,又让儿子去给她上了一炷香。 上一辈人的恩怨,不应该牵连到孩子身上,周庶人跟她夫妻不和与他是孩子的父亲,这两件事情并不矛盾。 杏娘之于周庶人有同舟共济之情,有共度时艰之恩,周庶人是小周王的父亲,这一炷香,是为人子的孝道,她受得起。 这之后的日子,也就仍旧如从前一样慢悠悠的过。 小周王逐渐大了,皇爷指了师傅给他开蒙,周王妃料理着府里诸多事情,得了空就去跟几个妯娌聚一聚,偶尔也会从皇后处知道周庶人的近况。 他倒真是在云南扎下根了,日子也算是过得有声有色。 只是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