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梦从眼前这位年轻公子的绝丽之中惊醒, 拱手行礼,回答他先前的问题:“在下并非儒家门徒,而是治黄老, 可天下学问触类旁通,大道更是殊途同归, 黄老学派的人,又何妨用儒家言辞?” 嬴政了然道:“和而不同。” 朱梦听罢不禁笑道:“尊驾这不也在用儒家典故吗?” 嬴政见他身上衣装迥异于本国,便知道是他乡来客,又觉此人谈吐不凡,遂有了叙话之心。 正巧朱梦也有此意, 二人便相携往静室去, 途中觑见一个年约二十三四的年轻人抱着书从旁边静室出来,他不禁驻足观望, 神色感慨。 “是英侯家的子弟啊……” 复又叹道:“周帝行事用人,堪称大刀阔斧,后世史书工笔, 他会是堪比武王一样的人物!” 兴兵伐纣, 开创周朝之后,武王姬发在当世几乎可以说是圣人一样的君主, 朱梦对周帝做出这样的评价, 不能说是不高了。 嬴政知道他为何会作此言论。 因为那个年轻人出身的英侯府上, 并没有什么尊贵的血脉,更追溯不到三皇五帝。 相反, 十六年之前, 当代英侯还只是一个卑贱的养马人! 是周帝巡视牧场的时候, 发掘到了这个人才, 仔细看过他喂养的马匹与成活率, 又知道他每日天黑透才离开马场,第二日天不亮便敢去,哪怕是寒冬腊月,但凡有马匹生病,便就近睡在马场之后,当即拍板将其擢升为马场的主官。 并且向他许诺,若得为国蓄马万匹,便将他封侯! 十六年之前,正是军功爵位制度开始在周国猛烈发力的时候,但即便如此,皇帝承诺一个卑贱的养马人以封侯的机会,也不能不说是石破天惊了。 更令诸国惊骇的是,在七年前,核实过马场里的可用马匹数量之后,周帝毅然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封养马人为英侯! 百工之人向来微贱,君子不齿,这样的群体里陡然飞出了这样的凤凰,令其余人也开始心潮澎湃,而周帝就在这时候向诸国发布了求贤令…… 嬴政并不觉得养马人有什么卑贱的,秦国的先祖秦非子不就是因为善于养马才得到周王室赏识的吗? 相反,他与周帝一样,非常欣赏这位英侯。 “骏马,多美妙的动物!” 嬴政同老伙计们感慨:“哪个男人能拒绝呢?” 其余几个人啧啧出声,随之附和,只有刘彻忽然冒出来一句。 “……商鞅算不算啊?” 嬴政:“……” 其余人:“……” 李世民:“好接地府的笑话啊……” 嬴政:“……” 其余人:“……” 刘彻“嗐”了一声,想了想,又补充说:“不过商鞅最后还是没能拒绝吧……” 李世民:“……” 其余人:“……” 艹! 更接地府了! …… 嬴政与朱梦相谈甚欢,察觉对方似乎有意奔周,更生了招揽之意。 他在骨子里是倾向于法家的,但是经历了秦二世而亡的惨烈教训之后,或多或少有所启迪,从前觉得刺耳的他家学说,好像也有了几分别样滋味。 朱梦并非法家学派出身,甚至于因为治黄老,对于法家的严苛有些抵触,但是他身上有个极大的优点,全然的中和掉了这个表面上看起来的缺点。 那就是“和”,亦或者说中庸。 百家的学说他都懂一点,也都能够有所接纳,比起动辄对这不同学派叫嚣“异端”,喊打喊杀的那批人来说,他要更柔和,且又不乏坚韧之处。 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或许他所做出的这种选择,本身就是黄老之道的精髓。 嬴政的寝殿里有一面山水屏风,烟波水淼,上有青天。 他亲自提笔,在上边写了朱梦的名字。 第二日起身洗漱之后,同全淑仪道了一声,便又往弘文馆去了。 朱梦仍旧盘桓于此,见到他之后也是欣喜,二人接着昨日的话头继续讲谈,却听见外边不知怎的,忽然人声鼎沸起来。 弘文馆并不禁止入馆之人讨论言谈,但前提是要往静室去,进门的前厅乃至于翻书的正堂,都是要求尽量保持安静的。 二人对视一眼,步出静室,便听喧嚣之声愈发盛了,再仔细一听,才知道是有几家学子在此论战。 儒家派出的是曾子的后人子安先生,法家来人乃是当朝首相江茂琰的弟子卫濛,黄老学派来的则是宿老之一梅石公。 这几人在当世俱是鼎鼎大名,以至于弘文馆甚至于暂停了今天上午的观书,专门给他们腾出场地来进行这场辩论。 嬴政带着朱梦上了二楼——周国的皇子,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昨日分别之后,朱梦大抵也有所打探,甚至于隐约猜到了这位容貌异常俊美的少年是谁,此刻竟也不曾显露讶色。 拾级而上的时候,二人听见主持辩论的礼官震声开口:“今日之辩解,无关乎门户之见、学派之分,乃是虑世事之变,讨正法之本,求使民之道……1” 略微说了几句转场的话,便是法家弟子卫濛在周国这个法家大本营,以半个东道主的身份疯狂的输出。 “……国有礼、有乐、有《诗》、有《书》、有善、有修、有孝、有弟、有廉、有辩。国有十者,上无使战,必削至亡;国无十者,上有使战,必兴至王!2” 为什么要在输出二字之前,加上“疯狂”这个形容词? 因为卫濛,亦或者说法家在这方面的思想的确相当极端。 他说的那段话,翻译的通俗一些,就是: 国家有礼、乐、《诗》、《书》、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