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短暂的责备过儿子之后, 理智的头脑终于战胜了慈母之心,重新占据高地。 她其实并不喜欢皇长子妃这个儿媳妇。 遵从皇后自己的意愿,她更希望让儿子娶一个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周国大族之女, 亦或者是强国公主, 而不是一个身材高大、手脚粗糙, 相貌只能说是清秀的,从小就跟着她那个满脸风霜的父亲行走列国的女子。 可是皇帝的意志高于一切, 她无从反驳。 且墨家之人虽然无有世袭爵禄,却凭借自己的本领很快在军中站稳了脚跟,成为大周强军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军功爵位制度越是根深蒂固,他们所能够对周国施加的影响也就愈发深重, 而这种对于军队的强大影响,恰恰是出身世袭贵族家庭、且根本无法从中挣脱的皇后母子所欠缺的。 为了注定无法改变的事情与皇帝抗争, 不仅无法改变他的决定,还会失去几十年的夫妻之情。 再则, 皇帝如此重用墨家, 又将墨家钜子的女儿嫁给皇长子,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正向的倾向了。 皇后权衡利弊之后,很快就调整好心态, 心平气和的接受了这个现实,甚至于没有在皇长子妃这个儿媳妇面前表露出一丝不悦。 何必呢。 仇视皇长子妃,只会让皇帝不悦, 间接的影响儿子,破坏掉儿子的夫妻关系。 如此一来,原本能够通过皇长子妃得到的墨家的效忠, 只怕也就灰飞烟灭了。 既然如此, 一开始为什么不拼死反对? 在足够理智的时候, 皇后诚然是个与皇帝一般的人物。 也是因为这份理智,当不满与恼火消去之后,她很快调整了状态,令近侍女官去请皇长子妃入内,打算拉着她的手说几句贴己话,修复婆媳关系。 不曾想得到的回复却是,就在不久之前,皇长子妃带着几个亲随离开了。 夜色已深,树影歪歪斜斜的倒着,黑色的枝条横亘在窗棂上。 一种不祥之感陡然出现在皇后的心头。 她声音急促:“她去哪儿了?!” 皇长子比她还急,因为有些惧怕父亲的缘故,甚至还有些结巴:“母后,她,她不会是去找父皇告状了吧?!” 近侍女官神色有些不解,然而被皇后那双过于冷厉的眸子注视着,还是小声又迅速的说了出来:“看方向,是往全淑仪宫里去了……” 皇长子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皇后却是如遭雷击。 直到此时此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也好,儿子也好,到底是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一张零分的答卷! 皇后近乎悲哀的看着一旁神色释然的儿子,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皇长子原本还觉得庆幸,甚至于对妻子生出了几分感激——虽然夫妻俩吵了架,还不欢而散,但她还是站在我这边的嘛。 你看,她这不是主动往六弟那儿去了解情况了吗? 又想,即便她去父皇那儿告状,我也没必要怕啊! 是她打我,又不是我打她! 转念一想,这事儿真要是被父皇知道,肯定又要用那种看蠢货的失望眼神看着我了吧,每次都喊我滚出去,我也是有自尊心的啊…… 皇后看着那双清澈又愚蠢的眼睛,只觉得心脏都抽痛成一团了。 偏生还没办法跟他过多的解释,耗时又费力,何必为之! “还没有到最后关头。” 她对自己说。 只是暂时输了一局而已,不要紧。 如今诸皇子之中,也唯有一个六皇子露头,至于其余人,根本不敢与她和皇长子相争。 而六皇子此时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在外朝几乎毫无羽翼,谁知道他到弘文馆去,到底是韬光养晦,搜罗人才,还是心血来潮去看个热闹? 就算他真的是只雄鹰,她也有法子把他按下去! 皇后很快重整旗鼓,唤了心腹前来:“去查一查六皇子出宫之后的见闻,他见了什么人,跟谁交了朋友,除了弘文馆之外还去了哪里,以及他在弘文馆都看了些什么书,你亲自去,一丝一毫的线索也不要疏忽!” …… “天下英雄谁敌手……没有敌手。” 皇帝神色淡漠,笑着从口中吐出两个字的点评来:“狂妄!” 那小子以为自己是谁,竟然敢如此小觑天下英杰? 不过先前同皇长子妃说的那一席话,倒是将皇长子糊里糊涂的行径剖析的分外清楚。 皇帝沉吟几瞬,终于招招手,传了近侍过来:“去叫他过来吧。” 总要掂一掂他的成色,才能决定之后如何。 …… 皇长子妃离开了。 嬴政起身送她,继而又重新回到原处,跪坐在席间,收拾方才因为待客而稍显凌乱的茶具。 就在这时候,他敏锐的察觉到两道自外投来的视线。 嬴政遂站起身来:“您怎么过来了?” 全淑仪神色微有迟疑,有些担忧的看着他:“明儿,你是否有意争夺周国大位?” 嬴政坦率的告诉她:“是。” 全淑仪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眸光似喜似悲,最后又转为黯然与歉疚:“可惜我没本事,帮不了你,既没有强势的母家,又声名狼藉,让你先天就……” 嬴政听得微怔,继而失笑道:“怎么会?有您做我的母亲,让我投生成周国的皇子,超越万万人,已经是无上幸事了,孩儿怎么会不知足?再则,男儿想要成就一番事业,本就是要倚仗自己去打拼的,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又算是什么道理!” 全淑仪听罢,不禁泣下:“好孩子,托生到我肚子里,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