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长子心里很郁卒, 很不舒服。 跟老婆打架,心里很郁卒, 很不舒服。 打架打输了, 心里更郁卒,更不舒服。 打完架之后母亲勒令自己称病,不得随意外出, 心里更郁卒,更不舒服。 再听说父皇居然如此偏爱老六那个老六, 将从前只有自己拥有的殊荣赐给他——皇长子岂止是不舒服,简直是恨不能去皇帝面前贴地蠕动、暴起咬人了! 凭什么啊! 区区一个庶子,也配与自己并驾齐驱! 依照他那个没受过委屈的性格, 即便畏惧父亲, 闻讯也该去大闹一场的,偏生皇后下了死命令, 让人把他看住, 好好在殿里养病,至于老六那边,也只是劝他宽心,说她会处理的。 皇长子也只能郁郁的被困殿中, 心想:母后从来没骗过我,说是有办法收拾老六, 那就一定有办法! 因为太过无聊, 他又忍不住开始想:母后会怎么对付他呢? 直接找刺客把他杀了? 还是说用大义名分来压倒他? 肯定不会出问题的吧? 皇长子陷入到惆怅当中, 难以自拔。 …… “我以为殿下当前的形势, 看似鲜花锦簇, 实则已经危险到了极致!” 公孙仪落座之后, 便是一句霹雳, 眼见着震得张良和严肃严格这几个年轻人陡然变色,心下不禁添了几分自得,再看主君六皇子神色平和如初,却不自觉的为之凛然起来。 他收起因才能而生的傲然,正色同嬴政分析:“殿下有强势的母家,亦或者是强国作为外援吗?” 嬴政摇头:“没有。” 公孙仪又道:“殿下在朝堂之上又有多少援手呢?” 嬴政道:“一无所有。” 公孙仪遂道:“殿下如今看起来声势浩荡,其实倚仗的也只是陛下的信重罢了,今日有诸多各国不得志之人来投,他们所看重的也未必是殿下,而是周帝独独对您显露出的这份比拟、甚至于超越皇长子的偏爱……” “可是人心尚且易变,更何况是君心?陛下今日能给,来日也未尝不能收回,到那时候,今日因势而投的人,只怕霎时间就会作鸟兽散!” 严肃闻言摇头道:“我以为公孙先生说这些话,有危言耸听之嫌,陛下若非是看重殿下,又怎么会让我们兄弟二人侍从?” 公孙仪正色道:“令皇子征召侯爵之子为门客,这件事听起来固然荣耀,可是两位公子既非英侯本人,也没有在朝堂之上担任职务,即便为殿下所用,又能如何?空中楼阁罢了,中看不中用!” 张良有所了悟:“殿下想要顺利上位,皇长子殿下就是无法避免的挡路石,而在皇长子殿下背后,还有周国世卿世禄的贵族们,六殿下旗帜鲜明的去反对他们,谁知道最后到底是能够顺利的越过这座大山,还是大功既成之后,又用来填补移山挪海之后的亏空呢?” 用有功之臣的头颅来平息怨恨,从前又不是没有君王这么做过。 商鞅这样有不世之功的人尚且落得五马分尸的下场,更何况区区一个皇子! 年轻的张良固然还没有成长为完全体的留侯,但也的确已经初现峥嵘,至少,他能够从一个政治家的角度,高屋建瓴的去思考整件事情了。 嬴政有些欣慰,但更多的还是把目光投向公孙仪:“那么先生以为,这件事情该当如何处置呢?” 公孙仪神色振奋,目光明亮,道:“这就要看当今天子想要一个怎样的后继之君了。有进取之心又敢于果敢大胆,就要劝他兵行险着,不必畏首畏尾,谋求安稳妥帖又不愿承担风险,就要劝他走保守的路子,尽量不要出错。纵横家行事的精髓,就在于没有条条框框……” 嬴政闻言,立时便赞了一句:“先生有不世之才,请受晚辈一拜。” 公孙仪面露笑意,起身还礼:“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殿下谬赞,实不敢当。” 嬴政随之起身,亲手将其搀住,言辞恳切:“我年纪尚轻,不通这些官场门道,子房和英侯二子虽然俱非愚钝之人,但之于朝堂,毕竟还是少了历练,今日得到先生辅弼,正如同鱼得到了水,久旱得到了甘霖啊!” 他瞟一眼张良和严家兄弟,大手一挥,当即拍板:“自即日起,尔等皆要唯公孙先生之命是从,他的意思,便是我的意志!” 甚至于完全没给那三人乃至于公孙仪反应的时间,便继续道:“先生初来乍到,可有府邸居住?我得以招揽门客之后,陛下赐下府邸一座,车马若干,愿以此奉送先生,聊表心意,还请您切切不要推辞!” 在场诸人之中,张良投效最早,却不曾得到如此看重,如今眼见六皇子如此器重此人,心下难免有些讶异。 并非妒忌,而是惊愕。 六皇子……不太像是会将情绪如此外浮的人。 他本就是极聪明的人,顺势再去想先前六皇子与公孙仪的对话,略一思忖,心下便为之了然。 那边严格还在为公孙仪所得到的的优待而面生愤愤,被哥哥拉了一把,才没出列说句什么。 公孙仪饶是机变异常,陡然被六皇子抛出来的大饼砸了,也难免原地僵硬几瞬,然而他不愧是纵横家的高徒,很快便调整好状态,满面感动,眼眶含泪,执着嬴政的手大呼“士为知己者死”! 嬴政马上吩咐设宴款待今日通过筛选的门客们,赠金赠房,颇为礼重,而诸位门客又以公孙仪为首,席间极尽褒美。 料想过了今夜,整个周国的国都都会知道六皇子新近征召了一位来自魏国的纵横家士子,待之甚厚,礼遇非常。 公孙仪在席间与众人觥筹交错之时,自然是踌躇满志,春风得意,待到笙歌散尽,坐上六皇子专门吩咐送自己往府宅去的马车之后,脸上笑意却是消失无踪。 “不妙啊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