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开门见山的问全贵妃:“母亲, 宫宴之后,陛下有没有交付人手给您?” 全贵妃一怔,继而回答他:“有的,有尚宫局的老人, 也有殿中省的人, 不过……” 她微微加重语气:“明儿, 那都是陛下的人。” 将来皇帝大行,这些人无疑都会成为新帝的人,但此时此刻,他们仍旧以皇帝的意志为最高准则。 也就是说,如果儿子想要用这些人去做某些事情, 皇帝是一定会知道的。 “没关系, ”嬴政笑道:“这件事,我是不怕叫陛下知道的。” 全贵妃知道儿子办事向来有谱, 也不多劝,当下径直问道:“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 “其实很简单,”嬴政目光幽深, 轻声道:“只需要给皇后送一个信就够了。” …… 那场宫宴之后, 玉真子的产出便也跟着稍稍加快了几分。 最最明显的证据就是,他炼丹的速度和成功显而易见的高了起来。 嬴政仍旧是做甩手掌柜, 让公孙仪在外边办公吸引仇恨,自己白天去帮着皇帝批阅奏疏, 晚上剩下的时间就窝在丹房里跟玉真子探讨大道奥秘。 说起来这其中倒是有件趣事。 皇帝想要磨一磨继承人的性子,特意挑选出来许多相对没那么重要,又耗费时间的奏疏让儿子处置。 他已经年过四旬, 大周的皇帝少有能活过五十岁的, 此时此刻, 已经很应该为后继之主打算了,可是他选定的继承人甚至都没有十五岁。 还太过于年轻了。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锐意进取是好事,但太过于急躁,稳不住心,却是大忌。 皇帝用过早膳之后将人传召过来,吩咐近侍在自己旁边置了坐席,父子二人面前都搁着半人高的奏疏,相对理政。 一个时辰过去了。 皇帝抽空瞥了儿子一眼。 嚯,这家伙看得还挺认真。 嚯,奏疏处置的还挺快。 喂,处置的这么快,会不会是以牺牲质量为前提的? 皇帝暗暗皱眉,起身活动一下筋骨,踱步到儿子面前去,随手从他批阅完的那摞奏疏里抽了一份查看。 ……很不错嘛! 处事老辣,有理有据,跟他相差无几了。 皇帝着实吃了一惊。 又有些不可置信。 会不会是朕刚好抽到了他处置的比较好的一份? 再换一份看看。 无懈可击,挑不出任何毛病。 皇帝急了,连抽数份,以一种鸡蛋里边挑骨头的心态看完,却硬是没发现有什么瑕疵! 皇帝:这不合理! 他都会了,我还能教他什么?! 皇帝呆站在儿子身边,在无人知道的时候,心里边悄无声息的酝酿起了一场海啸。 也就是在这时候,嬴政终于从奏疏当中抬起头,略显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陛下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 皇帝:“?” 嬴政又看了皇帝的桌案一眼,神情惊奇:“我以为您把自己的事情都做完了,原来没有?君主的时间比金子还要珍贵,是可以这样浪费的吗?” 皇帝:“……” 你奶奶个腿! 对不起了母后! 实在是这个孙子他太让人生气了! 可真要是让他反驳…… 这小子说的又好像是有些道理。 关键是,他说的都是我的词儿啊! 皇帝肚子里憋着气,板着脸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到这天结束的时候,又把人留住考校。 嬴政自然是对答如流。 皇帝的心情十分复杂。 继承人嘛,作为现在的当家人,当然是觉得他越优秀越好。 可真要是优秀到这种程度,又有种微妙的别扭。 他摆摆手,意兴阑珊的将人打发走了。 第二天老六又来了,还是带着东西来的。 皇帝很高兴。 作为天子,他富有四海,其实并不怎么缺乏外物的供养。 但是这小子向来是个海胆,浑身是刺,居然会知道给爹带东西,真可以说是十分难得了。(什么,朕这个年代不应该知道什么是海胆?)(要你管,朕说有就有!) 皇帝欣慰的接到手里,那边老六已经自觉地到他自己的坐席上坐定,开始处置公务了。 很好。 作为后继之主,就该有这样沉稳如山的心态。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噢,送了朕一幅卷轴啊。 是哪个名家的字画? 让朕康康让朕康康。 打开之后最先露出来的是落款。 周明,后边是印鉴和年月日。 什么啊,是这小子自己写的? 怪不得早早地坐过去,原来是不好意思了。 皇帝会心的微笑起来,再展开一看,脸上的笑容忽然间凝固住了。 “老六!” 他咆哮道:“你写一幅“戒急戒躁”的横幅给朕是什么意思?!” 嬴政诧异的看着他。 皇帝愈发恼火:“你这么看着朕做什么?!” 嬴政:“……” 皇帝:“说话!” 嬴政:“急了?” 皇帝:“……” 皇帝怒发冲冠,一指门外:“滚!马上给我滚!!!” 嬴政遂马上收拾东西,从善如流的走了出去。 到门边的时候,又回头说了句:“看起来真是急了。” 皇帝:“?” “你这该死的畜生!” 皇帝原地破防,抓起案上的砚台径直砸了过去。 因为这件事情,接下来几天,皇帝都没使人再来召他,嬴政乐得自在,除了听一听日渐疲惫的公孙仪的报告,便整日厮混在丹房里。 双红还是有点担心,小声说:“殿下如此触怒陛下,只怕不好呢。” 嬴政不以为意:“无所谓,他不会因为这点事而废黜我的。” 双红急了:“殿下,你倒是小点声啊!” 嬴政回过头去,就见一个人到中年的内侍神情微微尴尬,遂提高了声音,扬声道:“我与陛下父子情深如海,陛下岂会因为这点小事而见怪于我?双红,你太不明白何为慈父心肠了!” 双红:“……” 这事儿传到皇帝耳朵里,难免又破了一次防。 他的心里话无法告知于后妃和宗亲,倒是会同首相江茂琰说一说:“这个孽障,当真觉得朕奈何不了他吗?” 江茂琰笑眯眯的看着他,道:“可是臣觉得,陛下看似恼火,其实还是很得意的吧?有了称心如意的继承人,又在晚年感受到民间才会有的父子之情。” 皇帝冷哼一声:“胡说八道!朕明明都快被他烦死了!” 江茂琰却道:“可是臣听着,倒觉得您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呢。” 皇帝:“……” 皇帝叫这话酥的生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甚至于因此想起了老六那个老六扬言要宣扬出去的那个谣言! 他变色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些污言浊语?” 江茂琰也是听他说完,才反应过来,当下摸着下颌道:“潜移默化的力量还真是强大啊——这话是六殿下的那个门客,出身纵横家的那个公孙仪说的。近来,这人的风头很盛,大抵是纵横家的通病,屡有惊人之语。” 说到此处,他眉宇间露出几分揶揄:“您知道前番他是如何让平远侯认罪的吗?” 皇帝疑惑的挑一下眉。 …… 嬴政是工作狂,心里认定君主就该掌控至高的权柄直到死去,但与此同时,他也深知人的精力是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