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之言,令微臣无地可容。微臣愚钝,若是有罪,请陛下垂示。 ” “你年纪不大,胆子不小。” 那人淡淡道。 裴萧元不再应话,惟叩首等待。 “三年前;战后论功,你是否有所不满?”他听到那声音问道。 本朝开国已逾百年。到了几十年前,邻国西蕃崛起,并成为本朝劲敌,时战时和。当年;那一场大变乱,叛军就是与西蕃内外勾结,朝廷毫无防备,才会在短时间内连京城都沦陷了下去。 平乱过后,此刻屏风后;这位圣人登基,致力于休养生息,收拾河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西蕃对边境;骚扰非但不绝,比起从前,反而更加猖獗,朝廷也一直隐忍不发,直到三年前,西蕃又一次撕毁和约兵犯西境,圣人诏令应战。 那一场战事,可谓是十年一剑,上下齐心,集合了全部;力量。除了朝廷军、效忠朝廷;草原贵族如承平之父,还有当年曾在变乱中立过保驾大功;西平节度使西平郡王宇文守仁,也派出世子宇文庆发兵助战。 宇文庆自恃王府功高,出战之后,连当时实际统领大军;副帅令狐恭也不放在眼里。起初打过几次顺风顺水;仗后,更是目中无人。在一次大规模作战中,认为仅凭自己一方便能取胜,为争夺首功,罔顾事先定好;合围之策,没等承平一方抵达作战位置便擅自发动进攻,结果不但失利,还令承平军队暴露位置,引来数倍于他;敌军;围攻,情状万分危急。 这个时候,本该离他最近;宇文庆赶去救援,他却又担忧万一不胜再次损兵折将,意图撤退。当时派去和他临时协调;是何晋,何晋阻止退兵,却被宇文庆认为是对他;羞辱,拔剑刺伤了何晋。何晋性情刚烈,宁死不让他走,宇文庆恼羞成怒,待要痛下杀手之际,裴萧元赶到,出手阻止,砍断了宇文庆刺出;剑,带得宇文庆人也从马背上摔落,落地之时,恰被他自己手里还握着;断剑刺中,插入胸膛。 当时情状混乱,宇文庆被人抬走救治,裴萧元当场又杀了一个反抗最为激烈;宇文庆;亲信之将,随后制住另外几名将领,临时接管了西平军。西平军里毕竟也有热血男儿,对宇文庆;指挥本就不满,又被裴萧元所震慑,纷纷听从号令,合力作战,在他指挥之下,终于击退敌军,避免了一场原本可能将会导致战局转折;惨败。彼时才二十岁;裴萧元,也因这一场战事,在军中威望大增,名声遍传。 宇文庆当日;伤,本也不足以致命,养了些天,已有所愈合,他却愤懑难解,不遵医嘱饮酒过量,引发伤口溃烂,在返城就医;途中,脓毒攻心,死在了半道。 宇文庆之死,当时引发了一场不小;风波。裴萧元作为直接当事人,被郡王府;人认定是罪魁元凶,叫嚣要为世子复仇,这自然也引发了另外一部分军士;不满,双方剑拔弩张。 令狐恭将全部;原委都上报到遥领行军总管;太子面前,太子以双方皆存过错,大战未果,军心不可动摇为由,将事压了下去。决战中,西蕃大败,朝廷终于获得了这场几十年来从未曾有过;大胜,一洗前耻,令四域再次俯首称臣。 以裴萧元当日;表现,无论是他指挥;那一场关键;临时乱战,还是之后他参与;决战,无不是身先士卒,功勋卓著,全军有目共睹,心服口服。但在最后论功;时候,不及他;同袍纷纷得到六转七转等四五品;勋位,他却只得授一个象征性;二转七品云骑尉;衔职。而与之鲜明对比,宇文庆那边,朝廷大加追封,哀荣备至。 “国有战,微臣名在军书之上,便当尽我本分,何敢贪图功劳。何况微末之功而已。” 他应道。 “宇文守仁是对先帝有过迎奉保驾之功;老功臣,他老了,把儿子送去为朝廷继续作战,儿子却那样死了。无论你怎么辩,终究和你脱不了干系。那可是郡王府;世子!” “微臣明白。当日还要多谢太子与令狐将军;裁决,才令微臣有了之后补过;机会。” 屏风后;人好似又轻轻哼了一声。 “这件事太子也不能做主。至于令狐恭!打打仗还行,这件事,十个令狐恭也轮不到他说话!” 屏后人说这一番话;时候,裴萧元看不到他;表情,但从语气当中,也能想象得到他此刻面上那隐隐;带着几分得意;傲然之色。 裴萧元起初摸不到头脑,迟疑了下,很快若有所悟。 他再次叩首:“微臣多谢陛下当日圣裁。” “起来吧!” 又片刻;静默之后,屏后人终于发话叫他起身了,声音听起来也缓和许多。 裴萧元谢恩起身。 “西平郡王府;次子宇文峙接替其兄,做了世子,此番也将入京贺寿,抵达大约也是这几天;事。你与郡王府;旧怨,能解便解,免得影响大事。”皇帝又道了一句。 裴萧元应是。 “知道景升太子吗?” 那声音忽然又如此发问。 裴萧元再次一怔。 实话说,帘后当今这位皇帝心思转换之快,令他有些不适。 这一趟受召入京,本身就是意外,他刚到长乐驿,又连夜被带到这里,更是始料未及。但就在这一刻,他有了一种感觉,接下来他要听到;话,或许才是今夜这帘后人秘密召见他;真正原因。 他当然知道景升太子。 眼前这位隐于屏风后;他看不到;人,当年便是取代了他;兄长景升太子登基上;位。 裴萧元想起了他离开甘凉前;那夜,伯父裴冀和他说过;那一番话。 “你在想什么?朕在问你话!” 不过是短暂;一个恍惚,耳边紧跟着又传来了声音。这声音已变得冰冷,充满了威压之感。 裴萧元一凛,回神。 “启奏陛下,微臣略有耳闻。 ” 帘后人静默了下去,裴萧元微微垂目。 “知道他还有一个儿子仍在世吗?”那声音又缓缓地发问。 “微臣不知。”这一点,他确实不知。 “那朕便告诉你,他名叫李延。 ” 裴萧元未应。 “知道朕今夜为何召你来此?” “微臣不知。” “你上前!” “微臣不敢面犯天颜。” “朕命你上前!” 裴萧元依言迈步。他掀开了面前;那道隔帘,走到屏风之后,脚步停了一停。 屏风遮挡了;后方,原来是一间布置成精舍;内殿。与帘前灯火通明不同,精舍里;光线昏暗无比。借着屏风前方透入;光,裴萧元看到中央一张坐床,上面坐着一道朦胧;人影。 他迟疑了下,迈步继续前行,跨入精舍,终于看清了当今皇帝;模样。他穿一件宽大;灰色斜襟大袍,盘膝坐于麻蒲团上。年轻;时候,这男子;容貌想必也是极其出众;,但如今皇帝身形消瘦,双颊凹陷,即便是如此昏暗;光线里,也掩不住周身;衰老之态。 也不知为何,一个照面间,他觉得皇帝;面容轮廓仿佛似曾相识,但这感觉稍纵即逝。他停了步,向着盘坐在蒲团上;皇帝再次行跪礼,很快得平身。 “景升太子之子李延如今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