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风(173) 门被拉开,厚厚的帘子掀起,里面探出头来看看谁刚才站在外面,却怎么没想到,看到林老侯爷带着个一群孩童,往更里面去了。 这个书院可不收蒙童! 这人缩了脖子进来,把门都关上了,突然意识到不对,然后愕然的看着还准备探讨的同窗,之后视线又挪到黄宗羲身上,“黄兄……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我刚才……” 不是!这人指了指外面,“林侯爷带着一群孩子……” 带呗!林侯爷不是个多事的人。 这人就看他:“那你觉得林侯爷能带着谁家的孩子?” 里面的人都愣住了,彼此对视一眼:“太子殿下?” 对!一定是太子殿下! 几个人就赶紧看黄宗羲,“快!黄兄……”得去辩白辩白呀,要不然,转眼就是祸事。 黄宗羲皱眉,没动地方,可还是被同窗拉着,追着太子而去。 太子已然去了讲学堂,讲学堂今儿有元先生的课,许多学生都去听课了。启明带着人才到门外,后面就追来一伙子,扭脸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年哥儿才要阻止几个人开口,省的打搅了里面,结果几个人拉着中间那个青年噗通跪下了,“殿下,学生等轻狂……” 里面一下子就安静了,元先生匆匆的迎出来,“殿下。” 得!想悄悄选人是选不成了,启明抬脚往里面走,“都起来吧,进来说话。” 上首是先生的座位,启明没坐。元先生的小厮赶紧搬了一把椅子过来,给放在边上,启明这才坐了。 “给老侯爷看座。”他坐在上首,然后示意给费扬果和巴林再搬两把椅子来,叫两人坐了,这才看着搅扰了先生授课。”说着,做出请的姿态来,“您继续。” 元先生点头,重新坐在属于他的位置上,侧脸跟太子道:“……这堂课,是在释疑!臣以为,学到如今,不仅是要刻板的记,也得还文章以真意。” 懂!同一句话,各有各的解释,各有各的看法,哪些是被曲解的,哪些是被过度解释的,他们是在做这个,追寻儒家的本意。 启明点头表示了解,不用管他,只管继续上课便是了。 元先生给启明上课是上惯了的,他是无所谓的,就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刚才说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是《诗经小雅》上的话,五岁的蒙童都知道的一句话……刚才是谁对此提出的异议?” 有一高瘦的学生便站出一人来,“先生,学生自五岁跟着开蒙的先生学,就晓得这句话。当时开蒙的先生告诉学生,这话的意思是,普天之下,都是王的土地;天下的百姓,都是王的臣民。” 嗯!都是这么学的,你对此有什么疑惑吗? “学生学了史之后,心里就有疑惑了。” 比如呢? “《诗经》的背景是周,而周是何种情形呢?周为天下共主,土地分封给邦国,因此,周并不能拥有普天之下的土地和子民。” 紧跟着又有一学生站出来,“学生翻遍家中藏书,才发现这两句原不是这样的……” 元先生微微皱眉,用余光扫了太子一眼,这才道:“你说的不错,这话原不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溥与普,音同而意不同。” “这便是了!这么一改,那么这话原有的意思该是,天下之大,皆是王的责任……可对?” 引申来,是个这个意思。 第一个发言的学生马上道,“那这便是说,王之责,在于守土安民。君,得重责而非权。先生,学生是否可以这么去理解。” 这便是说,天下得以天下为公,他有守护国土,保护国民的职责,做到这些,是为君王的本分。为君者,得明责任,而非一味的高高在上享受君王带来的至高无上的权利。 费扬果靠在门口的墙上,心里啧啧有声:读书人是厉害呀!一张嘴,黑白只在转瞬之间。这注经释文,全随情势变化而变化。说普天之下,都是王者的是他们;如今,说王只有责任,不能有凌驾于臣民之上的权利也是他们。来来去去的,都是他们的道理! 林四相坐立难安,侧脸看坐在他边上的太子,太子小小年纪,脸上并无一丝多余的神色,听着之行,天下为公’。”那个说,“得乎丘民而为天子,便更通畅了。” 得乎丘民而为天子,是说得到百姓拥戴的人就能成为天子。 林四相都要听不下去了,启明的手摁在他的膝盖上,不叫他动。 听听嘛,不听听怎么知道这些人都是怎么想的。如今,也难得有机会叫他真真切切的看看什么是儒家。儒家,可怕就可怕在,他在随时的调整自己。元先生才要说话,巴林就道:“先生,我能发言吗?” 巴林乃是蒙古的小王子,在大明一直跟着太子读书,自然也是元先生的弟子。这会子他说要发言,元先生又岂会拦着?他忙道:“王子请讲。” 巴林就看那几个学生,“诸位学兄的话,在下听懂了。但在下亦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诸位。” 不敢当。 巴林起身,问说,“诸位言说,该重责而轻权,那么敢问,若无权,何来责?在我看来,权大,便责大。权小,则责小。诸位若为官,官大,则责大。官小,则责小。这是摆在明处的道理,何以诸位为此争论?其意义何在?” 那个叫黄宗羲的学生从后面又站出来,“王子也说,官大,则责大。官小,则责小。既然要负责,那可否说,官为君之分|身!若是如此,那么臣之与君,名异而实同。” 这话一出,一片吸气之声。 这话的意思是:君是天下的治理者,臣也是天下的治理者。只是权利的大小不同,身上的责任不同而已。 再往下说,他这是否了:君为臣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