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三。 农历八月。 初十。 暴雨。 岗南村最西头,一个十四五岁的白胖少年冒雨奔来,一脚踹开了一间破旧老宅的残缺房门,口中急火火嚷喊道:“恶霸哥,快,快跑,警察来抓你了!” 屋内,被白胖少年称作恶霸哥的年轻人神色颇有些恍惚,一口浊气憋了足足有十几秒钟,终于长呼出来,同时呢喃了一声:“确定是重生了……” 白胖少年急火攻心,根本没注意到恶霸哥的神色不对,更没听清恶霸哥嘟囔了一句什么话,只顾着从裤兜里掏出一沓被雨水泡湿了的零钞,塞到了恶霸哥的手里,并使出了吃奶的劲,想把恶霸哥推出门外。“快跑吧,恶霸哥,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恶霸哥名叫杨锐,属蛇,过了阳历年方满十八周岁。少小时的杨锐因为特别能吃,被村里的长辈们戏称叫饿霸,长大后的饿霸变得相当蛮横,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仗,附近十里八村被他揍过的,凑一块能编出个加强连来,因而,这饿霸的小名不知觉间便演化成了恶霸的绰号。 上一世中,杨锐得罪了村长陈苍伟。便是在这一天,陈苍伟给杨锐设下了一个圈套,联合乡里派出所上演了一出双簧,村前鼓动了一帮村民阻拦警察,给杨锐留下了逃走的时间,可在村后,却带着七八个陈氏族人悄悄埋伏。为的就是在杨锐已有的打架斗殴的罪名上,再加上一顶更为严厉的罪帽:畏罪潜逃且拒捕。 涉世未深的上一世杨锐不幸中了陈苍伟的奸计,虽未满十八周岁,却也因此足足吃了五年整的劳改饭。 但这一世…… 杨锐思忖片刻,一咬牙,奔出了房门,冲进了雨幕。 还是得跑! 这当口刚好摊上了Y打,即便摘掉了畏罪潜逃及拒捕的罪帽,恐怕也难逃囹圄之灾。而监号的饭,他是再也不想吃上一口。 逃出村的路虽不多,但也不是没得选,可杨锐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上一世的路线。雨中奔跑的他身形犹如一只猎豹,转眼间便不见了身影。 村后山岗,半坡上。 身披蓑衣的陈苍伟领着七名年轻力壮的陈氏后生已是等候多时,但见岗坡下一个矫健身影速度奔来,陈苍伟随即提醒族中后生打起精神严阵以待。 “恶霸……” 将将开口,却见那杨锐已经奔至面前,陈苍伟暗喝一声不妙,急急向一旁躲闪。只是已过不惑之年,身形难免发福衰慵,脚下再不如年轻时那般灵活。 冲上岗坡的杨锐一声不发,冲着陈苍伟的面门便轰出了一拳,上一世就是因为跟这老贼多说了几句废话,耽误了时间,才被警察追了上来。 陈苍伟心中惊慌,脚下不由一滑,瞬间失去平衡,直接摔了个四仰八叉。虽极尽狼狈,却也刚好躲过了杨锐的雷霆一击。 两侧,七名陈氏后生急速包抄上来。 杨锐一拳落空,却抢到了有利地形,拧身飞起一脚,冲在最前面的那位陈氏后生惨叫一声,滚下了岗坡,再一脚,又一名陈氏后生捂着小腹蜷缩成了一团。 剩下五位陈氏族人顿生怯意,之前也曾看过恶霸跟人家打架,虽然生猛,可从未像今日这般,招招尽是死手。 陈苍伟见势不妙,连滚带爬就要逃去,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杨锐一个箭步追了上去,只是三成气力的一脚,便将其踹翻在地。 “你是村里长辈,我杨锐本该尊你敬你,怎奈你阴险卑鄙,竟设毒计害我,你不配做陈氏宗族的主事人,你更不配做岗南村的村长……” 杨锐放开了陈苍伟,转身向岗顶大踏步走去。 一声炸雷响过,混着雨声再次响起了杨锐的高亢嗓音: “今日暂且放你一马,但你给我记好了,三年后村长改选,我杨锐必将归来夺你村长宝座……” …… 于是,三年后。 …… 六月盛夏。 日头刚刚偏西。 西江东岸,赵家埠渡口。 一个上穿白底兰花的确良大尖领衬衫、下穿浅蓝色尼龙布喇叭裤、脚蹬一双深棕色尖头皮鞋、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墨镜的帅气小伙,骑着一辆艳红色幸福250摩托车轰隆而至。 渡口等船的人们可是不少,但那小伙却没丁点公德心,不乐意候在后面排队,骑着摩托车楞往前挤。 “唔该借借,被车子撞到了我可不负责……” 如此恶劣行径,自然引发起了大伙的公愤。 有一壮汉跳将出来,手指墨镜小伙叱骂道:“顶你个肺,你咩料呀?” 墨镜小伙停下车来,单脚支地,竖起右手中指,缓缓上举,将墨镜推上了额头。 “岗南恶霸,怎么,不服?” 恶霸? 那壮汉陡然一凛,脑海中速度闪过一副画面:七八个跟一个干仗,结果却被那一个给揍得七荤八素哭爹喊娘…… 惹不起,绝对惹不起。 壮汉连忙赔笑,讪讪退到一旁。 人群中也有不少岗南村的村民,虽然潜意识中告诫自己一定要跟这厮保持距离,任何一个微笑或是热情招呼,恐怕都会传到村长的耳朵里,很可能遭来村长的报复打击。可怎奈那辆艳红摩托的魅力实在太大,先是一个两个凑头过来,随即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一大帮人围将上来,嘘寒问暖,各种关怀。 三年不见,这小子还真就发了财,得赶紧套套近乎,说不定还能捞到些油水呢。 面对同村乡亲的无比热情,杨锐一本正经应道:“嗯……啊,是这样的,我这辆摩托车呢,是偷来的,这身行头呢,是抢来的,警察正在后面……” 话未说完,呼啦一下,人群尽散。就说嘛,这小子要文化没文化,要手艺没手艺,不偷不抢,哪里能赚得到这么一副让人眼红的家当? 杨锐淡然一笑,脚下脚尖轻点,挂上一档,稍稍给油,驾驶着摩托缓慢行进,来到了码头最前端,熄火下车,慢悠悠点上一支香烟……就要当村长的人了,可不能跟普通人民群众一般见识,得保持一定的距离,才有利于树立自己的威严形象。 渡船从西岸驶回,缓缓停靠在了码头上。 杨锐扯着嗓子跟立在船头指挥泊船的老人家打起了招呼:“七叔公,你个老不死的,身子骨怎么越发硬朗了呢?” 听到了杨锐的呼嚷,七叔公转头看清楚了码头上的这位小伙的确是他家外孙,立马将手中长竿向杨锐这边挥舞过来。 “小兔崽子,你没死在外面呀!” 长竿自然不会落到杨锐的身上,七叔公吓唬过了外孙,却还不过瘾,一个箭步跳到了岸上,逮住了杨锐,布满老茧的双手捏住了外孙的脸颊,好一顿揉搓。 惨遭蹂躏的杨锐,幸福感速度爆浆。 七叔公是杨锐阿妈的娘家七叔。阿妈死得早,在村里,七叔公和二舅是最疼爱杨锐的唯二长辈。小的管老的叫老不死的,老的管小的叫小兔崽子,是这对祖孙十好几年的习惯称呼,不存在丝毫不尊老不爱幼的成分,满满的只有浓浓亲情。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