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寒,沈重的公务也随之繁忙了起来。
秋冬时节,突厥缺乏过冬的物资,最爱南下劫掠。
因此在菊花盛开的时候,燕勒城就进入了紧张的厉兵秣马的状态。
沈重已经数天吃住在军营,连着陶玄曜也没有回来,偶尔回来一次,也是来去匆匆,办完事情就走。
父亲如此忙碌,沈灵萱也自觉收敛了性子,安静地在后宅给沈重做过冬的棉衣。
母亲早逝,但嫁过来的时候带的妈妈们还在,她的针线功夫得授于她们,后来在江南也学过一些江南的技法,因此她的绣工颇能拿得出手。
沈重是武将,不喜花哨的颜色,于是沈灵萱选了质量上乘的深色暗纹料子,内里是吸汗的棉布,外表是光滑的丝绸,中间续上今年新收的棉花,然后一点一点,缀上细密的针脚。
北疆毛皮多,沈灵萱吩咐人开了库房,翻出了两块小羊羔皮,覆到了前胸后背和手肘位置。
还有配套的披风、护膝、靴子。等彻底完工时,院里的菊花已经败了。
又一次打退了突厥的进犯,将领们连夜在沈府前厅议事。
前厅灯火通明,胡乱拼凑起来的桌子上平铺着北疆地图,将领们鬓发凌乱,脸上糊了一层黄黄的泥土,黑色的液体痕迹凝固在脸上,分不清汗渍还是血迹。
泛着寒光的甲胄下,不少人身上还有上阵厮杀的伤口,用白色麻布随便一裹就过来了。
沈重等人围着桌子研究下一步的攻防部署。
李二和崔经实的级别不够上前跟将军们讨论城防部署这样的大事,悄声坐在临近门口角落休息。
经过一场厮杀,崔经实靠在柱子旁,颇为疲累,刚才见到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李二注视着自己刚才用力握枪厮杀的双手,黧黑粗糙,再不见京中的白皙。
这双手刚才杀了不少突厥人,也救了一些大梁儿郎。
几个时辰的缓解后,战场上麻木的双手肿胀、酸麻,青色的筋脉下,汩汩的血液冲袭奔腾,似乎马上要冲破皮肤的阻挡。
崔经实步伐沉重,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两个人偏安大厅一角,席地而坐。
李二缩回了双手,目光从手上转向自己旁边的崔经实。
崔经实也看着他,刚才他就看见李二在盯着地板发呆。
崔经实从他身上移开目光,看着那一圈还在争执的将领们,轻声道:“别想了。”
二人肩并肩靠在一起,将领们还在激烈纷杂地讨论。
时至现在,崔经实的心跳还有些混乱,盔甲上也有清晰的血痕。
“打仗么,哪有不死人的。”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不自觉的消沉,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第一次上阵杀敌,两个人都不好受。
李二看着他的侧脸,凝重,僵沉,伸手拍了拍崔经实的肩膀,无声安慰。
堂上一阵激烈的讨论过后,是短暂诡异的平静。
门外清晰地传来更夫拉长声音后的“平安无事——”。
原来已是子时了。
就在此时,将领们终于统一了意见,由沈重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自明日始,请各位将军按照刚才的当值排布,严控燕勒城防务。战后人心易松弛,为防突厥暗箭偷袭,各位将军务必尽心!”
众人起身,偌大的花厅里,将士们热血气概豪气冲天:“是!”
送走了诸位将士,沈重心中担子轻了一半,带着李二慢慢往回走。
已是子时,府里人都休息了。
偌大的沈府,静悄悄的一片。
沈重长得像文臣,毕竟不是真的文臣,没有舌灿莲花的唇舌,说不了巧言动听的话。
“来燕勒城有些日子了,还习惯吗。”
“还好,这里跟长安很像。”
风土人情,比长安简单不少。
“府里呢,还习惯吗。”
“郑管家安排的很周到。”
刚进府那日的胡饼,还有后面的一些事,沈府体贴而周到。没有把他当侍卫,倒像是半个主子一样对待。
“今日上阵,有没有害怕。”
李靖远蓦地抬头,看到沈重的下颌线,以及注视他的、长辈一般温和安抚的目光。
沈重见他被戳中心事的样子,了然一笑。他也年轻过,这个年纪的人最重面子。
沈重没有继续问,倒是说起他以前的故事。
“我刚从军那会,回回回来都要吐个半天。”沙场刀剑无眼,交战现场鲜血淋漓堆尸如山都是寻常事。
“后来习惯了,也就好了。”沈重的话清清淡淡,李二却听出了浓重的沧桑。
沈重看着院中砖石铺地的小路,思绪却回到了十几年前。
当年和他一起从军的亲友故人如今尚在军中没剩几个。
有的人解甲回乡了,有的人战死沙场了。
深夜寂静,院中有风吹过的沙沙声。
地面上的落叶随风旋转,偶尔也有树上残余的枯黄叶子被风吹落,打着旋从空中落下。
李二跟着沈重往前走,突然止住脚步。
前面的那棵红灿灿的枫树下,站着两个人。一人提着灯笼,一人手中端着东西。
就着稀薄的光线,李二辨别出二人一高一矮,一灰一白。
沈重也看见了,定了定神,才发现是女儿和兰香。
沈重冲她招招手,沈灵萱看见,开心地跑过来。步伐轻快,披风随风飞舞,露出里面的衣衫。
等高的那个走近,李二才发觉她身上不是灰色,而是红色铺金织锦披风,只是在黑夜下容易被认作灰色,里面是青色衣衫。
矮的那个人丫鬟打扮,端着一个食案。穿的也不是白色,而是极清浅的碧色。
沈灵萱抬头看他。
夜晚看不真切,依稀能辨出他剑眉星目,虽然甲胄加身,但身姿挺拔,五官俊秀。即使站在掌一方军权的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