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澄顶着关催雪探究的目光,缓缓垂下了眼眸。
他不是不敢面对,是不愿意让关催雪因此为难,而后,或许哪一天宣茗从关老口中得知一星半点,她也会有负担。
他不希望宣茗有负担。
李秋澄低着头,轻声对关催雪说:
“如果不能说谎的话,宣茗是我从很早、很早就开始崇拜仰慕的人。到现在,也许我太依赖她,所以……”
“好,到此为止。”关催雪猝然打断他,“你刚才的话,说给我听也就算了。不管是阿茗,还是别人,都不要透露哪怕一点。”
李秋澄指尖缓缓压紧手心。
关催雪叹了口气,靠在路灯杆边上,“可能现在告诉你不太合适,但是……”
他看着仓皇落下的夜幕,“……但是就当我今天脑子浆糊了吧。”
零星几点微光,照在无人小道,所有练习生已经回到宿舍楼,只有李秋澄还站在关催雪对面,要听他细细讲宣茗的血泪。
“……当时有人让阿茗跪下来捧着烟灰缸,阿茗不肯,那些人就拿着烟往她身上烫。她还要出镜,不能打脸,他们就扇思嘉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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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思嘉?经纪人?怎么调教的人?红了就狗眼看人低啊,小囡囡,你有几条命供你耍脾气?”
“今天你这副膝盖有多金贵,你经纪人的脸、还有你的资源,就有多不值钱!”
“宣茗?不是要进剧组吗?不是要代言吗?连这点小事都不肯做,怎么办?还想赚钱?别混了!”
“哎,胡导,你那个电视,不是挑演员吗?我实话跟你说,谁都行,不懂事的人不行!”
无数的男人声音,又嘈杂又恶心,像几百座五指山叠在一起压到宣茗身上——
她瞬间觉得自己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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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茗没办法,又去和那帮人道歉,可是才进酒店房间,就发现她妈妈先到了。她妈妈替她跪下来,求他们放过阿茗。”
关催雪语气非常平静,好像在讲述一个无关人的普通故事。
但是一字一句,都是宣茗刻在骨子里的陈年旧伤。
光鲜之下,白骨一具。
李秋澄骤然感觉到心尖一阵剧痛,随即铺天盖地的溺水窒息感涌过来,他顷刻间堕入深海,手足冰凉。
“可是你知道吗?”关催雪语气疲惫,“他们一人一脚,踹在阿茗妈妈的心口、后背、肚子,当着阿茗的面。这天以后,她妈妈身体留下了永久不可逆的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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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妈妈吧!我可以跪我做什么都可以!你们把她送去医院吧!”
宣茗伏在地上,头顶是悬着的一根皮带。
“这会儿知道低头了?知道弯腰了?
“可惜啊,小囡囡,你懂事得太晚了!”
她裹着厚重的羽绒服离开酒店,深夜富人区车流稀疏,马路上剩下她一个人,连陪同的靳思嘉都被赶走。
宣茗站在路当中很久,都没有等到一辆撞飞她的汽车。
十秒钟之后,她顶着被扇肿的脸颊,想:去年签的代言还没到期,钱还没到手,人怎么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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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为什么,虽然梁嗣宁和阿茗之间是不正当关系,并且阿茗因此受过委屈,我还能对梁嗣宁有两分好脸色的原因。”
路灯闪烁,李秋澄眼里,关催雪的神色渐渐模糊。
“那时他的出现,对阿茗来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溺入深水的人被拉出来,走进一湾泥泞的浅滩,也会觉得感恩。
那个时候的宣茗,已经忘了平整顺利的陆地是什么样子,她习惯溺水,所以能呼吸就很感激。
李秋澄双眼看不清前路,他脑海里,只能回荡着关催雪的最后一句——
“秋澄,老师相信你,能全心全意对待阿茗,对吧?”
他在心里说,不止的。
我想让阿茗,全心全意、毫无顾忌地,向我交付她自己。
太迟,是我来得太迟。李秋澄紧闭眼睛,心口窒闷到,他以为自己体验到十年前宣茗的感受。
身份桎梏,职业操守,也许是深夜,他忽然忘记一切。
只想做自私的、遭人唾骂的烂人一个。
拥抱那一副受尽陈年旧伤的骨头,用尽一切心血疗愈她、重塑她。
可是这些不在关老师的考虑范围之内。
关催雪只是站在宣茗的角度为她考虑,他根本不在乎李秋澄这份隐隐约约的感情能不能得到回应。甚至更希望李秋澄把他对宣茗的想法永远埋在心里,不要让阿茗再背负一份情。
他想,这个孩子从今以后一定会有光辉前程,如果他能念着这份师生恩情帮阿茗,那她的路,大概会比七年前好走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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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排当天下午,所有练习生聚集休息室试妆。
李秋澄乖乖坐着,眼神悄悄往一边瞟——因为《疯语者》的歌曲风格,梁嗣音的妆造也做了相应的变化。
背头、大烟熏,灰调眼影不要钱一样往脸上洒。
李秋澄不禁嘴角一抽。
梁嗣音本身就是强烈挂的风格,消化这样的妆造尚且吃力。他要是没被票出来,指不定会更灾难。
他转回头,看镜子里的自己。
化妆师满意地弹了弹李秋澄的发尾,又从她那些鸡零狗碎的盒子里取出一副镜框,用胶布粘在太阳穴。
“大功告成了!嗯……很合适!”化妆师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对自己这幅大作非常自豪,“你晓得伐?你现在有点像那种马尔济斯,或者是小比熊,就那种很精致很漂亮的小白狗。”
李秋澄:……在夸人吗?
他还是有些不大适应,轻轻碰了碰发尾,感觉……似乎……比平时软了一点?
《特邀嘉宾》排在第二组彩排,上一组是《疯语者》。李秋澄上台时,正逢梁嗣音一脸黑线下台。
他一愣,顺手抓着江凌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