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是冬月。立冬过后,天气骤然冰冷,寒风直往骨缝里钻。
宁城处于北方,此时又没有二氧化碳过度排放,叶欢第一次感受到冬天可以冷到怀疑人生。光是坐在美甲店里,就已经足够考验她的耐心,她需得支起个火盆在四周,披上厚厚的棉髦,才勉强能撑住身体。
而对比店内的几位男子,她显得十分娇气。
只有她一人披着棉髦做活,只有她一人必须时刻烤火。
叶欢再次沦为店内的笑柄,她伸手烤火,听着叶骄和唐似玉的调侃,不由得感慨:为何她长得如此高壮,却仍是活得像个现代女子一样?
古代的风寒来势汹汹,且中药药效极慢,若是沾上,十天半个月都未必痊愈。为了一家子的生活,她必须照顾好自己,受的笑话根本不算什么。
“咳咳。”叶欢猛地打了个哆嗦,她赶忙将棉髦裹得更紧些,生怕染了风寒。
叶骄穿着一件薄棉衣,露出修长的脖颈,双臂挽起,白皙的手臂明晃晃的。她听闻叶欢咳嗽,不禁蹙眉,问道:“你没事吧?染了风寒赶紧抓药。”
“没事,没什么不舒服的。”叶欢自认为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只是不适应这凛冽的初冬,才会咳嗽两声。
叶骄上下打量叶欢,见叶欢一脸虚相,喃喃道:“你这样不行啊。”
说罢,叶骄起身,速度极快地披上了棉髦。
叶欢仰头瞧他,叶骄却只是淡淡道:“我去买药,今天晚上必须回家。”
叶欢顿觉心头一滞,她还来不及劝阻,叶骄已经出了店铺。
宁城的药铺充斥在大街小巷,但许多是滥竽充数,药材品质没有保障,或者抓药时缺斤少两。而城北有一家药铺,名为寻香,立足百年经久不衰,靠着几张绝世名方扎根于此,成了众多药铺的标榜。
寻香有一张专治风寒的方子,叶骄虽没用过,但听过这方子神得出奇,染了风寒的人,至多服下两方,便能恢复如初。眼下叶欢是整个家的顶梁柱,若是叶欢垮了身体,家里相当于失了顶梁柱,再加上这些年的亲情,无论如何,叶骄都希望叶欢身体安康。
他染上风寒一般不吃药,在家捂上一层厚棉被,歇个几天便再次容光焕发。季千体格硬朗,一年到头也生不了几回病,亦是鲜少踏入药铺。
至于叶欢,那更是个心大的主,宁死不肯吃药。
叶骄活了三十年,生平第一次抓药,说起来倒令人不信服。
他鼓起勇气踏入药铺,咳嗽声率先入耳,苍白无力的脸一个接一个,无一不是来寻香讨风寒药方的。
抓药的人排成一排,叶骄自觉排进队里,作为一群病秧子里的特例,他闲适地立在原处,面上没有半点染上风寒的症状,显得格格不入。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终于轮到了叶骄。
药童问道:“几副药?”
叶骄为避免多余的交流,便伸出了两根手指。
药童面上没什么波澜,直接转身进了药室。寻香抓药是避着人的,叶骄等了一会儿,才见药童再次出现,除了两副药包外,还有一张纸单。
药童将药包和纸单一并推到叶骄面前,叶骄不识字,更不知这是什么流程,便一脸茫然地看向药童。
意料之内,药童先是错愕一下,而后和气道:“抓风寒药的人要签字,理解一下。”
叶骄愣在原地,许久没做出反应。
别说写字,他连笔都不会提,此番行为,无疑是在刁难他。
见叶骄始终不动,后面有人不耐烦了,边咳嗽边道:“快点啊,不就是签个字……咳咳……”
叶骄一直藏着自己不识字的事,大庭广众下,叶骄的额上竟起了一层不合时宜的汗。
他最怕的还是来了。
出入重大场合,他一直少言少语,就怕暴露自己大字不识。他本以为抓个药不算大事,可现下来看,怕是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
“怎么还不签啊?!”队伍里有人急了起来,见叶骄是个男子,更是毫无尊重可严,直截了当道:“不识字就不识字,让药童代签不就好了!”
叶骄的脸唰地一下涨红。
他不敢回头看自己身后有没有熟人,更不敢当众承认自己不识字。他一向人如其名,不论是何处境,始终保持着自己的骄傲,永远不肯低头。
一时间,议论声四起,叶骄仍是一动不动。
药童察觉到叶骄的窘迫,赶忙说道:“没事,我可以……”
代签二字还未说出,叶骄身前突然多出一个身影。那人提起笔来迅速写下自己的名字,随后从钱袋里掏出银子拍到柜台上。
“再拿两副,一并算了。”
叶骄仰起头,入目的是徐壮壮的侧颜。那张脸并不出众,甚至丢在人群里叶骄根本注意不到。但此时此刻,叶骄的眼里只有徐壮壮一人,他眼睁睁看着徐壮壮一个人提四副药,转过身拉住他的胳膊,与他一齐走出寻香。
百姓不认识叶骄,但一定认识徐壮壮。见两人举止亲昵,方才群起攻之的百姓纷纷闭上嘴,自觉给两人让开一条路。
走到门口,徐壮壮松开了叶骄的胳膊,向百姓鞠了一躬。
“家夫双手有伤,给各位添麻烦了。”
叶骄难以置信地看向徐壮壮,徐壮壮却不以为意,再次拉住叶骄的胳膊,一齐迈过寻香的门槛。
寻香位置偏僻,街上只有零星几人。两人出了铺子,一路走到小巷口,徐壮壮才松开叶骄的胳膊。
“给。”徐壮壮将两副药递给叶骄,他嘴唇干裂,面显苍白,声音却十分沉稳。
叶骄接过药包,顿了许久,才开口道:“谢谢。”
“没事。”徐壮壮别过头,手握成拳微微咳嗽两声。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瞬间尴尬到极点。
毕竟当时在有律司放过狠话,不论谁对谁错,那件事始终是横在两人中间的一道坎。叶骄是个粗神经的人,但今日徐壮壮替他解围,这份恩情,他迟早要还。
“对了。”徐壮壮欲言又止,“方才说你是我的夫君,冒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