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潇听完夏侯简的解释后默默良久。她忍不住扪心自问,如果把夏侯宣和周氏换成慕雪娆和丽贵妃,如果她们谋害的不是夏侯简而是自己,她会不会这样以牙还牙,会不会对她们身边的爪牙下手?
君潇觉得没必要再自问自答了。她对春雨所做的一切和夏侯简又有何区别?只是他比她更果断也更狠得下心。
人往往就是如此,嘴上高声叫着“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实际上做的全是相反的事情。
君潇叹了口气,又软下声音问,“红昙如何了?”
夏侯简摇了摇头,“孩子没有保住。周羡容还想把孩子推到福来身上,父亲哪里会相信?不过也多亏如此,父亲看红昙可怜便饶她了一命,现下让她在柴房里养着。”
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向君潇身边凑近了些。
“潇潇,你昨晚为何到关键时候却放了红昙一马?我看你面上露出不忍,莫非是早就知晓她怀有身孕,所以生出了恻隐之心?”
夏侯简的语气温和平淡,听在君潇的耳中却让她惴惴不安。按理说,这一世的她可是第一次与红昙碰面,她又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怎么可能一眼看出红昙不过两个月的身孕?
她暗自稳下心绪,避开与夏侯简的对视,让自己的语气尽量从容。
“这你倒是想多了,我又没有火眼金睛,只是可怜她遭人利用罢了。”
“嗯,潇潇身上总有很多我想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能告诉我的理由。”
夏侯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并不是个喜欢追问和刨根问底的人。
“箐之只盼着终有一日潇潇能真正敞开心扉,愿意主动把一切都讲与我听。”
君潇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门外子佩的声音打断,“启禀公主、驸马,碧蕊姑娘有要事求见!”
夏侯绢昨夜被意外弄湿了衣裙,回到自己的闺阁内也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她并未识破宴席上的暗潮汹涌,心中比旁人少了些包袱,浸在浴桶里时竟慢慢生出了几分困意,便命人到玉食阁回禀了安远侯夫妇,趁着睡意正浓时早早地就了寝。
岂料这一觉入眠睡到天亮,侯府竟在她浑然不觉时发生了这么多事。
碧蕊将之前七拼八凑听来的只言片语细细地给夏侯绢讲了,才让她大致拼凑出昨晚种种闹剧的来龙去脉。
安远侯夏侯霁岩盛怒时已经给府里下了死命令,今后无论何人都不准再提及昨晚发生之事,违者逐出侯府,发卖远疆。一向不理庶务的侯爷施此重责,下人们自然噤若寒蝉。等今日夏侯绢再想打听细节的时候,已经没人敢透露半分。
夏侯绢无奈,趁周氏一心扑在遍体鳞伤的夏侯宣身上时,赶紧偷偷跑去看望此事中最无辜的受害者柳樱。
这一去,便正好撞见柳樱打包了自己单薄的行李,准备带着靛珠离开侯府。
夏侯绢抓着柳樱的胳膊,眼中险些落下泪来,“姑姑这是要往哪里去?”
柳樱一袭素银色长裙裹身,身姿比平日更显单薄,眼睫在夏侯绢的询问声中轻轻震颤,泪痣映衬的双眸更加楚楚动人。
她宽慰地拍拍夏侯绢的手,用力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不要紧的绢儿,我只是去问名庵带发修行些日子。”
问名庵坐隐于千丈峰中,是邺都城里远近闻名的佛庵。
问名庵,不问名,亦不问前尘。
夏侯绢闻言更加着急,“姑姑是觉得心里难受,想要出家吗?”
柳樱依旧温言软语地好声安慰,外出的脚步却没停下,“你这傻孩子,都说了是‘带发修行’。今后如有机缘,姑姑会回来看你的。”
昨晚虽竭力保住贞洁,但在众目睽睽下被如此对待,柳樱的心气儿好似一团被水浇熄的热火,从头顶冷到了脚底。纵然君潇的鼓励让这灰烬中又微微燃起一丝星火,但柳樱最后的自尊已经无法勉强她继续留在侯府。
一夜无眠,没等天亮柳樱便强打精神收拾行装,早早地跟安远侯告请出府。
彼时夏侯霁岩正一个人静静伫立在夏侯一族的祖宗牌位面前。昨夜轰烈的怒意在长子和继室的哭声里渐渐减退,待他用祖上征战时留下的“知悔鞭”在夏侯宣身上打完三十下之后,自己浑身的力气也仿佛被抽干了一般。
夏侯宣被下人们抬了回去,夏侯霁岩却一直留在祠堂里。
失望与自责交织成的复杂情绪,最终化作一抹无奈的神情,在安远侯俊毅却颓然的脸上久久不散。
他不是听凭愚弄的傻子,不是不知道长子的蠢钝,也不是没有猜想过此事发展到如此地步,或许也有继室和次子的手笔,可他不能把一切都揭露出来,他能做的只有现在这些。
柳樱进门时,正看到夏侯霁岩纤长的右手轻轻拂过孟允心的牌位。然而只是一瞬,他刚一听见祠堂外的脚步声,便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臂。
他听柳樱说出自己的想法,心里立马浮起一层无地自容来。虽然夏侯霁岩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可以最快地平息周遭的妄议,但让这个孤苦无依的表妹承担这样的后果,越发显得侯府缺乏该有的担当。
柳樱看出自己表哥的顾虑,用平静镇定的声音安慰着夏侯霁岩,再不复昨日的惊慌失措。
“表哥不必自责也不必担心,我此去问名庵也是为了给亡父亡母祈福。侯府里发生的事情……阿樱会试着慢慢忘记。”
她望着安远侯的眼睛真诚道,“侯府虽然富贵无虞,阿樱却希望以后能过上清静安宁的生活,还望表哥成全。”
她的声音温柔和婉,语气却坚定真挚,蓦地让夏侯霁岩想起一个人来。
良久,安远侯终于点头道,“千丈峰崎岖难行,我派人护送你去。”
当夏侯绢看到侯府外备好的马车时,终于意识到此事已经得到父亲的默许,只恐再难挽回,便赶紧叫碧蕊去潇园给二哥二嫂报信。
君潇和夏侯简没等听完碧蕊上气不接下气的禀报,便匆匆穿好外袍飞奔到侯府侧门。
朝阳初升,晨光尽染,正门外已经有稀稀落落的小贩叫卖声响起,再过不久,路上行人便会络绎不绝。安远侯担心又会生出些无端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