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了。
德芬呆呆地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嘟的盲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狠狠吸了吸鼻子,微微仰着头把泪水憋了回去。调整好情绪后她转过身去正要搁下电话,听到一句惊雷般的话,“你打了十四分钟零六秒,算十五分钟,一共是三十块钱。”
三十块钱???
德芬心疼得眼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农村家庭,没固定的收入来源,一切全靠售卖农产品所得。
养猪是大头收入,可往往只有下半年才有收入。且价格随着市场波动大,有些年节卖得到一块五一块八一斤,有些年节就只卖得一块钱,甚至是八毛钱一斤都卖过。而且猪贩子压价凶,看你这猪称重前吃了东西,他直接砍掉十几斤。或是看你这猪肥得奇怪,光是泡泡肉,知道你喂了饲料,他压价更狠。
饲料猪卖不到好价钱,但是纯粮食猪又长不到好胖。
除开这大头收入,平时急需用钱的时候,就只有趁着赶场天去挣钱花。
每到赶场天来了,就去地里拾掇些种的蔬菜瓜果,挑些圈里养的鸡鸭、下的鸡蛋鸭蛋,或是自己做的豆瓣酱、干腌菜、豆豉、红苕粉之类,装上一担子或者一背篓,背着挑着到镇上去卖。卖给在镇上居住的居民、馆子老板,或是下乡镇来收购的二道贩子。
这么辛苦,赚的也只是零零碎碎的小钱。每赶一次场,也就挣个几十块。
农村家庭的收入,着实来之不易。三十块钱呐,想她背着一背篓七八十斤的黄花梨,赶场天步行两小时走到镇上去卖,才卖得四十来块钱。
德芬噙着眼泪给村委的人说好话,记账按了手印签了名字,人家才同意她赊账。
直到走出村委办公室,德芬才醒过神来。
哎呀,她原本想讲的事情一个字都还没跟顾晓华讲啊!
省城那头,搁下电话的顾晓华,紧皱的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
德芬追他是追得越来越紧了。
他明白两人这段感情拖不了多久了,是结婚是分手,恐怕今年内就得给曾家一个准信。
以前他年轻,做事情冲动,不计后果。
其实上大学之后,他就逐渐意识到德芬并不适合自己。
不说两家的家庭经济情况有较大落差,只说两人的精神层面上的差距就明显起来,他的话题,好多德芬都已接不住了。
你给她说报纸上国家近来一直在鼓吹宣传国企体制改革,优化产业结构,不知道这股大风会怎么刮,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工作。她给你说隔壁王婶儿家的黑猫同李麻子家的黄猫跑出去十几天,回来大了肚子,不久后生下来一窝黄色的小奶猫。
不过他那会儿对德芬还是比较喜欢的,舍不得分手,同时也因为精神上需要她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存在。
他是农村出身,班上城里姑娘没人看得上他。班上的同学赶时髦大家都在谈恋爱,若是每个月都有女孩子写信给他,好歹也能给他挽回点面子,叫人家知道他不是没人喜欢的。
但自打工作分配到省城、他留在大城市里工作以来,顾晓华的心思就全变了。
他是城里人了,他端上铁饭碗了,他高人一等了……这些思想充斥他的脑海,对德芬,已经不再稀罕,他已压根儿就不想再娶她了。
德芬已经配不上他。
可,抛弃了德芬,他又找谁结婚去呢?
他的年纪也不小了。
当年上学上得晚,九岁才读小学,高中又复读了一年,如今他已经是二十七岁了。
以前的同学,结婚早的,孩子两三个,大的都上小学二年级了。
婚事其实早就提上了他的日程,但就只是没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
他一大龄男青年,农村出身,在省城没房没车。工作两年多了还住单位宿舍,跟另一个同事挤一室一厅的屋子。
当年他能分配到省城国企工作,全靠毕业前夕他花大价钱打点,就这一下掏空了他家所有的积蓄,不然他就分配回老家县城了。
进倒是进了,可大城市里的国企,能进来的人都不简单,尽是些出身好的。单位上那些男青年,要么早就有女朋友,要么进单位不久就有人说媒了,如今就他一个落单。
他的工作虽好,可农村的出身是横亘在面前的一道深沟,城里姑娘眼光高得很,哪个又愿意低嫁给他一个乡下出来的白衣书生?顾晓华为此苦恼不已。
这也是他拖着德芬这几年迟迟不给准信的根本原因。
他在骑驴找马呢,不想鸡飞蛋打,啥也没捞着。
不过呢,对此,顾晓华没一点羞愧之心。
他不信德芬就没存着骑驴找马的心思,不然的话,怎么总听到爹妈讲德芬在老家相亲不断?所以,两人是半斤八两,谁也不欠谁。
拧着眉头还在想如何能将这一年拖过去,两个年轻女人手挽手走上前来,“顾晓华,你是聋子吗?喊你吃饭呢。”
顾晓华抬头看去。
对他说话不客气的是他的女同事,叫方玲玲。
方玲玲旁边站着的高个苗条的女人是她的好朋友张娴雅,两人也是高中同学,还是一个大院里的邻居。
这张娴雅有来头,她的父亲正是顾晓华单位上的领导。张娴雅的母亲也在丈夫一个单位上,在工会干着很清闲的文职工作。只这张娴雅却啥也不是,听说高考落榜后赋闲在家近两年了,每日呼朋引伴地只是到处耍,并不找正经事情做。
不过,那有什么?她自己没工作不打紧,她有个好父亲就行了。
顾晓华向张娴雅献殷勤已不是一天两天,但这女人对他爱答不理,叫他一颗心落不到实处。
方玲玲推了他一把,“发什么怔?一起去吃饭,去不去?”
“去!去!”他一笑,看向张娴雅,“昨晚散步的时候你请我吃了支冰棍,今天这顿午饭便就我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