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医院很安静。 灯光低垂向下, 住院部一片安静,走廊里只有病人家属偶尔走动时的脚步声和低语。护士站里,小护士撑着头, 一点一点。 医院总是会检验人性, 金钱和时间在这里成为了奢侈品。 有人睁眼就会看到陪床家属,柜子塞着吃不完的食物。 也有人,睁眼闭眼,都失望看向空荡身边,床头柜上只摆着两只坑洼钢碗,和破旧热水瓶。 年老后总是觉少,尤其是病痛折磨又不舍得花钱打止痛。 凌晨4点, 她就睁开了眼,浑浊的眼睛看了眼身边又失望收回,无声轻叹。 “吴婶, 今天也醒这么早?” 旁边陪床的家属低声问:“不舒服?” 她努力笑了下,苍老脸上布满皱纹和老人斑, 一辈子风吹日晒的脸不算精致好看,但是慈祥又淳朴。 没人会不喜欢这样的老人。 “没有。” 她连说话都费劲, 要歇一阵才能继续说:“我挺好的。就是老了, 觉少。” 旁人叹了口气。 十几人的大病房住着,只有吴婶一人没有家属探望陪护, 其余人早就打听清楚了。病房里,没有传不开的事。 “想你孙子了吧?” 旁人笑着劝:“你孙子多优秀啊, 一定在努力挣钱想孝顺你呢。好福气啊, 吴婶。” “就是你儿子, 怎么你住院这么久他也不来看看。” 旁人皱眉, 忍不住埋怨:“老妈都生病住院了, 当儿子的在干什么?” 另外一床的病人听见,也嘟囔:“没良心的白眼狼,吴婶白养了。” 她赶紧为儿子解释:“没有没有,我家儿子特别孝顺,他就是没时间过来,在想办法赚钱。” “是我这病,连累他了。”她的眼神黯淡下去。 旁人劝了几句,也离开了。 她在靠窗的床位,这是她特意拜托医护换的,因为窗户正对大门。 如果她儿子或者孙子来看她,她就能第一眼看到他们。 吴婶身世太难,其余人都不忍心拒绝。换了后,她就一天一天的看着窗外,除了睡觉,就是等待。 她习惯等待。 年轻时是等待孩子长大,然后等待孩子幸福,儿媳死后,又盼望着孙子长大成家……现在,她在等待自己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 她没说谎,她那个孩子余大,不是不来看她,是真的没时间。 都是讨生活的人,哪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跑出来呢?药贵,病长,活着就浪费钱,她住一天院,她儿子就要打三天工。 本就不厚的家底,早就耗尽了。 吴婶叹息,忽然疲惫。 “吴婶。” 护士关切走过来,朋友般低声道:“你儿子余大上次交的费用已经用完了,还欠不少,院里说先治疗,一个月内结清就行。” “你安心治病,别想太多。” 吴婶笑着道谢,目送护士离开昏暗的病房,踏进走廊的光亮里。 她的笑容也随之消失在昏暗里。 只剩疲惫。 “人老了,活着,就是给儿孙添麻烦。” 吴婶低声喃喃,她从枕头下拿出小包,是药。她打听过了,这一把都吃下去,就解脱了。 省下来的钱,让儿子别再那么累,也不给孙子添负担。 她唯一舍不得的,就是住院数月还没见儿孙最后一面。 吴婶垂眼,用枯瘦的手一遍遍抚摸着药包,慈祥像拂过儿子的脸。 “今天电压不稳吗?” 回来的人疑惑嘟囔着:“怎么外面的灯一闪一闪的。” “好像今天的灯是暗了点。” “坏了吧,等明天再说吧,这么晚别打扰人家了。” 病房里只有压低声音的对话。 病房外,老旧的灯管闪烁跳动,电流声滋滋啦啦,走廊明暗不定。 灯管熄灭的瞬间,打瞌睡的小护士忽然觉得自己面前站着浑身血红的人,像没有皮肤,只剩血肉,血管遍布骸骨如蛛网清晰可见。 小护士一惊,吓得一哆嗦,清醒了。 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护士站对面的红色宣传栏,上面的简介照片里,医护笑得灿烂。 小护士拍了拍砰砰狂跳的心脏,暗道真是困迷糊了,这都能看错。 她忍不住和年长护士说,对方笑了:“今晚没什么事,你赶紧去睡五分钟,真是困得不行都出幻觉了。怎么可能嘛,按你那个描述,早就该死了。” 小护士点头:“今晚也太安静了,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还暗,街上一个人也见不着。好奇怪。” “路灯坏了?或者在修路?不知道。” 年长护士叹了口气:“吴婶太可怜了,对她来说才是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她忍不住埋怨:“来看老妈一眼就那么难吗?” 没有人发现,墙上的医护照片,在笑。 照片里的嘴角越发上挑,一直咧开到耳根,顺着弧度刨开了整张脸,只剩眼白的一双双眼睛,无声无息注视着走过的人。 年长护士走过。 她身后,宣传栏里的照片化成水,无声的顺着墙壁流淌而下,落在地面上的瞬间隐没。 红光一闪而过,瓷砖下凹凸起伏,如铁线虫蔓延,紧追在年长护士身后。 暗红遍布地面,蛛网般吞噬空间。 它存在于人最易忽略的余光里。 当谁漫不经心瞥过又诧异回望时,血红管网重新隐没,只让人莫名其妙觉得自己错看。 走廊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