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走了。”楚春亭说的很费劲,但目光灼。 林白青说:“就在您中风的那个时间,他走了。” 被他打压了半生的顾明,几乎死于他中风的同一时间。 老爷子说话费劲,也说不了太多,但林白青看得出来,他想知道细节。 遂又说:“是癌症,治不了,但走的很快,没受过太多痛楚。” 楚春亭陡然一颗,侧首看枕头下面,有半张斑驳的黑白照片,露了一个女性的两只眼睛,那是一双瞧上去格外温柔的眼睛。 林白青善解人意的说:“您是想看枕头下面的照片吧,要看的话我给您拿。” 结果楚春亭一下就生气了:“不……咳…不。” “我知道您想看啥,我给你拿。”林白青知道他是在看照片,试图去拿。 “不准,不要!”老爷子蛮横的推开她的手,大喘气。 他有痰淤,一口喘不上来就得咽气,林白青赶忙拍着顺气:“好好,我不。” 其实林白青看过那张照片,它在前几天被楚三合丢进了垃圾桶,大约是保姆又帮忙拾了回来,放到了楚老爷子的枕头边。 这几天来帮忙治病,老爷子睡着的时候她专门翻出来看过。 照片上的女人,林白青在顾明那儿也曾看到过。 她的名字叫姜云婉,父亲是当年李鸿章送出国留学,后又归国的留学生之一,姜家也算书香人家,而姜云婉,用顾明的话说,跟林白青一样,能尝药辩药,是个天生的中医大夫,因为本身爱好,小小年纪主动跑到灵丹堂学医的。 但就在如今,好的女中医大夫都很少,更何况解放前。 所以姜云婉是认认真真想学医,但于姜家来说,女儿大了就得嫁人。 用顾明的话说,虽然姜云婉也有中医天赋,但她没有林白青能吃苦,也没有林白青在学医方面的韧性,所以只学了个皮毛。 林白青头一回看到照片,是在顾明得扈症后,那年她18岁,有天顾明翻出张黑白照片来给她看,喃喃的说:“真是奇怪,你竟越长,跟她越像了。” 林白青看了一下照片,上面的女孩子跟她说像也不太像,因为对方是个纯粹的圆脸,特别圆,但她是个鹅蛋脸,也可能是化妆的关系,对方是个樱桃 小嘴,但林白青不是,她的唇要厚一点,饱满一点。 林白青挺好奇这女的,遂问顾明那是谁。 顾明于是略略跟她讲了一下姜云婉的事:自己一辈灵丹堂的小师妹,有点天赋,但不太能吃苦,当然,那时候大户人家的女孩子也不需要吃苦,后来就嫁人了。 其实顾明救她,跟楚春老爷子的爱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有时间就会去山里采药,碰见那些住在山里,又穷又病没钱治的病人,就会背回灵丹堂医治,治好了,愿意做点杂役就做,不愿意就走人。 真有心的,逢年过节送点花生啊,红薯啊,就行了。 她只是其中一个,而之所以他把她留下,也跟照片上的女孩子也没有任何关系,纯粹是因为她小小年纪肯吃苦,能打得了坐也能扎得了马步,也有学医的天赋。 但林白青估计这楚老爷子有点误解她师父了,想解释一下。 可被她治到好起来的老爷子特蛮横,几番她想拿照片,都被他挥手挡开了。 老爷子喘息良久,又说:“针…金针!” “您都病成这样儿了,咱先不说话了吧,您口水都喷我脸上了。”林白青说。 老爷子再喘息:“保……济堂,哼,趁我病……”要我命! 意思是不止她想要金针,保济堂也想要呗。 林白青不但想要针,还不想让保济堂拿走它。 因为针在保济堂,就会像东海金针一样永远只供顶层权贵。 而在灵丹堂,她作为东家,心里有杆秤,不以身份和阶层论,只以病论。 但身为医生,治病救人才是关键,她遂又说:“楚爷爷,我确实想要金针,但这跟给您治病没关系,关于针治好了咱们再谈,只要您能开价格,我接就是了。” “名字,白……?”老爷子又说。 “林白青,您肯定知道我呀,毕竟您那么关注我们灵丹堂。”林白青笑着说。 虽然两家没有任何往来,但楚春亭很关注灵丹堂的。 但凡政府想给灵丹堂点荣誉,他一听到风吹草动,就会立刻找关系施压,所以很多年了,给顾明发过表彰的最大单位,就是东海卫生局。 哪像保济堂,自八十年代以来,什么广省第一,全 国十佳,拿奖拿到手软,那也全是楚春亭一力捧着的。 那么关注灵丹堂,他能不知道她? 给林白青灼目盯着,楚老爷子别过了眼,眼底有几分苍凉。 当然,顾明捡了个病孩子的事他早就听人说过,听完他笑了一句:妇人之仁。 但岁月荏苒,恍惚间,楚春亭记得自己听说这事的时间并不久,却不想顾明捡来的病孩子已经长大了,还会行医了,而且她,她居然……那么像他的妻子! 老爷子鼻子里往外哼着病兽一般的咆哮。 要不是他病倒床榻,奄奄一息,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顾明抚养的孩子竟长成这般模样。 保姆听到声音进来了:“我听见有人说话,楚大伯是不是能说话了?” 林白青本想跟保姆说能的,但楚春亭紧攥了一下她的手,她只好说:“是我在喊你,睡好了的话去烧壶水来,帮楚爷爷擦一下身体。” 保姆见楚春亭眼角有泪,拿手绢替他揩了,又念叨说:“这老爷子可倔了,躺了快四个月愣是一滴眼泪没掉,今儿你瞧这哭的,他是不是快死了……” 于临终之人,人们总爱问个大概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