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身上无咎留给她的玄袍,微微地笑了。这家伙,连袍子都散发着凌厉的杀气。接下来的路上,大约不会再有修邪道的人敢来随便惹她。
傍晚,闲之让船家夫妇炖了一锅江鲜,和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坐在船头用膳。
刚刚打上来的两条长江白鱼,鲜活生猛。鱼在小铁锅中炖出奶白色的鲜甜高汤后,又洒进了一把嫩枸杞尖、几段粉藕。桌子上的小竹盘中,船娘子放了一把水嫩清甜的红菱。
小妹坐在一旁默默地打量了闲之半天,终于忍不住问,“王小娘子,我阿爹阿娘说,你是钱塘郡来的贵人。怎么我们船上人家吃的菜,你也能吃得下吗?”
小妹今年十四岁了。这个初长成的少女,已经清楚地理解了这些令人无奈的世俗规则。
乱世之中,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闲之不知如何作答,只能点点头。
小妹的眼神落在了闲之发间的白玉簪上。
闲之第一天上船的时候,她阿娘就说了,“这位王小娘子,只怕是哪户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她身上虽然就戴了那么两三件小首饰,却每一件都比我们全家的命还要贵得多了。”
这支小小的发簪,看起来普普通通,既没有宝石点缀,也不华丽精巧。它,到底凭什么能比她全家的命要贵重呢?小妹看不懂豪门士族所追捧的风雅审美,也不服气。
闲之微笑着拢了拢小妹的碎发,伸手取下自己的白玉簪递给小妹,“明年你就十五岁了。这支发簪,就算是阿姐送你的礼物吧。”
这曾经是她十五岁及笄之礼时,堂兄王羲之送她的礼物。毫无瑕疵的顶级羊脂玉白如月光,触手生温,上面还有羲之阿兄手刻的“浮生有闲”四个小字。
羲之阿兄痴迷术法,总说他的字以后会千金难求。闲之信了,因此一直非常珍爱这只发簪。
小妹将发簪戴上,俯身用江水当做镜子照自己。在船上长到十四岁的少女,眉目清秀灵巧,是来往船家都会夸赞的小美人。
戴上了白玉发簪的她,好像确实显得更秀丽了。只是小妹心里,不但没有高兴,反而突然涌起了一阵奇妙的酸涩,暗暗想,“给了我这支发簪,又怎么样呢?没有王小娘子那样锦缎一样的头发,戴上它也不伦不类的。”
她咬着下唇打量了自己许久,趁人不注意,又悄悄地把白玉发簪取了下来。
闲之没有看见小妹千回百转的小心思。
这个晚上,她突然做梦了。
十八年来,她总是做着同一个梦。梦里,她一遍又一遍地经历着自己曾经的惨死,就好像她从没有冲破那个恐怖的轮回一样。
只是今夜,她的梦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在这个梦中,她正坐在一座简约宁静的小竹亭中,四周都被若有似无的仙雾环绕着。
她放眼向远处望去。
目之所及,是一片广阔无边、玄妙宁静的水域。她所身处的这几间小屋,似乎正坐落于这片水域的正中心。
闲之轻轻用手指叩了叩额头。一缕模糊的记忆,微微在她脑海中闪现。
这里似乎…曾经是她的家?在师父参破天地大道、踏入虚空之后,孤身一人的她,是不是就隐居在了这里?
不对。闲之皱起了眉。不对。
为什么会孤身一人呢?她不是明明还有…
梦境中的闲之不安地握紧了手边的茶盏。明明,当时还有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是谁呢?那个人去了哪里呢?
仙雾微微散开。远处澄澈的水面上,洒满了华彩耀人的月光。闲之顺手接住了一束月光,任由它在自己纤细雪白的指尖流转着。
快醒来吧。她对自己说。
我和无咎不一样。我…一点都不想回忆起从前。
因为,我早已不是那个不周山神女了。我,只是想要好好活一次的王闲之。
决定了不继续再梦中回忆过去,少女轻轻叹了口气。她站起身,将指尖的那束月光轻轻往水中抛去。
但她没有看见的是,这束被抛开的月光,仿佛受到了什么感应似地,渐渐地沉入水底,凝结成了…一颗光华流转的宝珠。
一颗,洁净得可以映射出人的倒影的宝珠。
一颗,将会穿越千年,在人间引起风云变幻的宝珠。
一颗,某个人此时非常需要的宝珠。
没有人知道,在这一刻,命运的齿轮才刚刚开始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