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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面彼端(4)(1 / 2)

突然之间,有女人轻柔的歌声从冷风中传来,如怨如艾,如泣如诉。

——曾有一日,我越过小河,看见河畔波光粼粼;曾有一日,我登上山坡,看见山下芳草茵茵……而今我重游故地,唯见乱石耸立;绞索在寒风中飘荡,骸骨在烈火中燃烧……噢,我的爱人,原来你亦在其中么?

她用泛南境语轻声吟唱,字句缱绻而哀伤。黑暗之中,弗洛尔隐约感觉林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但他仍然继续带着她挪下了一级级台阶。是她刚才看到的那个黑衣女人吗?弗洛尔不由这样想道。片刻之后,那哀婉的歌声突兀地消失了。在一片突如其来的寂静中,她似乎听到了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就像是老鼠窜过地板,毒蛇滑过脚边,又或是长长的指甲划过墙面。她被自己过于出色的想象吓了一跳。这时,林兹瞬间加快了脚步。

离公寓楼的出口只剩最后一段台阶时,他终于松开了捂住弗洛尔嘴巴的手,改为拽着她的手臂向前冲刺,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黑沉沉的楼梯间里,盖过了先前那阵细小的响动。

冲出那幢公寓楼后,林兹仍未停下脚步,而是继续抓着她在雪地上一路狂奔。有好几次,弗洛尔都觉得自己要在覆满冰雪的地面上滑倒了。但林兹却以一种十分强大的平衡感屡次阻止了这种意外的发生。他轻车熟路地绕过了这片有些过于安静的居民区中的一个又一个拐角,不消片刻就冲上了有许多路灯照明的大道。到了这个时候,夜晚已经彻底地降临了。之后,他终于停下了脚步,放开了已是气喘吁吁的弗洛尔的手臂。

“这究竟是……怎么……”弗洛尔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问道。冰冷的空气充斥着她的喉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当她缓过劲来,稍稍抬头时,便看见林兹居高临下地瞪视着自己,苍白的面孔上带着一种慑人的愤怒。

仅仅两天不见,此人看上去就骤然憔悴了许多。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眼皮下搁着两道浓重的乌青,脸色也苍白得犹如一个在雪天现身的幽灵。他的手中空空如也。那件刚才还被他用来“威胁”她的利器去哪了?但弗洛尔暂且无暇顾及此事,因为她在那双眼睛中看见了无数即将迸发的火星。一阵久违的退缩涌上了她的心头。

“我……对不起。”她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向林兹道歉,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本来是想提醒你年终评定的事。葛兰迪巡卫长说,你……我们得写一些报告。”她再度瞄了一眼林兹的左手。血似乎已经止住了,但她仍然能够看见一抹猩红。弗洛尔得承认,自己并不习惯向别人道歉。但愧疚却是沉甸甸的。“而且,你已经有两天没来局里了,我……”我其实有点担心你?呸呸呸,我怎么可能说出这么软弱的话?于是,弗洛尔生硬地转换了话题:“总之,我们刚才为什么要跑?那个黑衣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林兹静静地凝视了她片刻。愤怒的火星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一片漠然的空洞。沉默良久后,他突然问道:“你看见她了?”

“我看见你在楼下盯着她。”弗洛尔实话实说,“怎么了,她是什么人?”

林兹呼出了一口白气,重又攥紧了双拳。毫无疑问,他掌心的伤口再度迸裂了开来。弗洛尔眼见几滴血珠落向了素白的大地,不由朝他走近了一步:“你的伤——”愧疚仍然折磨着她。但林兹却立即后退了几步。他低头凝视了雪地片刻,然后再度冷冷地望向了她:“不管她是什么人,那都与你无关。沃恩女士,你该走了。你最好不要再多管闲事。”这倒是真知灼见一般的忠告。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弗洛尔说,双手握紧了自己的手提包,“你还没有回答我,我们为什么要跑?”简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会在后面追赶他们一样。她半转过身,望向了那片沉寂的旧公寓区。什么都没有,除了漫天飞雪与攀附在房屋外墙上的重重藤蔓之外。

她没有听到林兹的回答。在弗洛尔重又朝这位巡卫长看去时,他已经朝他们来时的方向走远了一些,只留给她一个拒绝回答的背影。看来暂时是得不到答案了。弗洛尔想。之后,她不得不小跑着跟了上去。

这个晚上就这样平淡地落下了帷幕。沉默地同行了一段路,又在一个靠近维序局的路口与林兹分道扬镳之后,弗洛尔就回到了维序局里。

关上自己的房间门后,弗洛尔就脱下了那双快要冻成冰坨的鞋子,将它搁在了暖炉的边缘,然后用毛毯紧紧地裹住了自己。她又冷又累,却殊无睡意,然后又突然记起自己还没吃晚饭。明天再说。她懒洋洋地想道。不知道林兹有没有返回他在苍鹭街的住处。那家伙总不至于冒着越下越大的雪,再走一次回头路吧?她在床垫上挪了个角度,望了望被略微泛灰的米黄色的窗帘遮蔽的窗户。

听着雪花——或许还有小颗小颗的冰雹——不间断地落在窗子上的细微响动,弗洛尔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然而,在放松了心神,靠着墙壁微微阖眼之后,女人哀伤的歌声就清晰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而今我重游故地,唯见乱石耸立……一生渴求之物,埋于六尺黄土。”那是一首听上去颇为不祥的歌,却悄然触动了她的心弦。《离散集》,耶律沙的诗人洛特里斯最后的作品。某段恍若隔世的记忆提醒弗洛尔。在某个遥远的午后。洛特里斯的心碎了,悲伤绵长而戚冷,那个唱着他的歌的女人也是一样。

不,她一定是在做梦。像我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对诗人与他们所编织的幻梦感兴趣呢?弗洛尔厌倦地想道。一堆无病呻吟、矫揉造作的东西,脆弱得可笑的玻璃花朵。但那个女人的悲伤是真实的。林兹苍白的脸庞在她的眼前不断地拉长,放大。她仿佛再度回到了那个幽暗的楼梯间里,感受着加诸己身的沉重束缚。林兹站在她的身后。“别看她。”他说,语调中充满了厌恶。但这一回,他没有及时地带弗洛尔离开。于是她就看到了,在冷风吹来之处——

弗洛尔骤然惊醒,仿佛有一只长满毛的爪子正在扒拉她的心口,带来了一阵酸麻的触感。那感觉并不痛苦,却让她产生了一种亟欲呕吐的冲动。一个噩梦。弗洛尔想。原来我真的睡着了。她从毯子里钻了出来,舒展了一下略显酸痛的身体,然后赤足走向了窗边,拉开了窗帘。微亮的天光在顷刻间流入了室内。雪仍旧在下,这不过是又一个寻常的冬日清晨。

或许不那么寻常?在离开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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