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什么人家中最富?除了那些世家贵族,便是豪绅富商了。
世家的银两不好弄,这些人表面上光风霁月,将家事国事天下事挂在嘴边时时忧虑,实则大多以家族利益为重,有些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毛不拔。
而豪绅富商,在大衍虽地位低下,却是最爽利不过的那一批。当然,从商者,仍是有好处可得,方会慷慨解囊。
赵婉经二嫂的启发,便想从这些富商中入手,当然,此举并不在于用权势逼人,本质上,是利益交换罢了。
“从赋税上可下些功夫,如今朝廷反正都视边关为无物,临州何苦收了这些赋税送至朝廷去,不如给这些富商行些方便,降低些商税,一来,引他们捐资捐粮,既得了好名声,又得了实惠;二来,兴许可以吸引些外来的商户扎根临州。赋税与捐赠,一出一入,可谓双赢。”
“不过,在话术上,还需商榷一番,要营造出一种,谁出价高谁便有大便宜可捡的氛围来,争相报价,不是梦哦。”
赵婉目光灼灼,将心中的小九九摊了开来。
在大衍,商人的地位尚位于士农工之后,不仅有诸多限制,且商税繁重,朝廷为了打压商人,如今最高竟至五税一的地步,自然,不同的商业类目,便有不同的税制,然即便是如此高的税,商户们依旧坚持从商,为何,还不是除却缴税,仍有赚头。
若是减免些优惠出来,想必临州的商人们不会反对,一方面他们有利可图,另一方面,也算全了一州都督的面子。自古民不斗官,这么大一尊佛摆在临州,且短时间内显然不会离开,他们自然心知还是乖巧一些较好。
此举虽狡诈了些,但眼下形势已如潮水推到了面前,云舒思忖了一下,觉得此法可行,便道:“如此,便双管齐下。”
赵婉点头认同,将桌上的茶水小口小口地啜饮掉,心道,挺好,就是这些商人们,要好生出点血了。但对于他们而言,说不得这是好事一桩呢。
余下的细节自不必多说,云舒亦是心有沟壑之人,既打定了主意,便有可以施行的办法出来。
况且,哪怕过去的这些时日旁人只以为云家式微而轻视敷衍,如今他已蒙圣命,不仅袭了爵,很执掌一州一关,那些人哪怕想要怠慢,也要思量一二的。
云舒定定地看着赵婉,目光中饱含欣赏之意。与赵婉相处的这段时日,他处处感受到了对面之人的蕙质兰心、奇思妙想。
他将双手搭在桌案上,略略朝前倾身,道:“人说得一贤妻,便如得一珍宝,我看,娘子便是我云某心中最好的珍宝。”
赵婉嗤地一声,挑眉:“如何是最好的,莫非夫君还有其他珍宝?不然,怎生便分出了三六九等出来了?”
“是为夫说错了,”云舒露出浓浓笑意,“我自然只有,娘子这唯一的珍宝。”
“行吧,就为着夫君这珍宝之说,待十日之约到了,我再送你一件小礼吧。”赵婉微微抬起下巴,傲然道。
“是什么。”
“保密,届时你便知晓了。”
“为夫十分期待。”
“必会让夫君感到惊喜的。”
院中,明月如玉盘一般,高悬于树梢之上,它静默地看着屋内的人,只散发着清冷的辉光,并不着一言。
*
夫妇俩各有要办之事,待次日云舒出城去往全州之时,赵婉也与嫂嫂们开始了她们的事情。
一伙人兵分两路,大嫂与三嫂性子尤为外放些,便负责筹措宴会,定下邀请的夫人娘子们的名单来。而赵婉与二嫂,便着手寻找学院所需的医学先生。
两人先将目标定在了云府的府医张作齐身上。
张作齐从前便是老侯爷云锋身边得用的府医,如今儿子张一善亦走了行医这条路,又收了几名弟子,他自己便退居二线,镇日里只沉迷于研究医药。
赵婉当然不会放过这年纪不过五十、精神身体皆十分健好的小老头,既然身体好,技术佳,那就要积极发光发热,为培养后一代医学精英做贡献嘛。
花厅之中,赵婉与二嫂莲娘分坐于上首,身后有婢女仔细候着,又为下首耷拉着眼皮的老府医张作齐端上了茶水。
“老头子医术不甚精,如今又眼花手抖的,哪能带得了学生,光是手底下这几个逆徒,便让我分身乏术了。因而夫人这差事虽好,我属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张作齐浑浊的眼睛眨了眨,可惜演技不太到家,以至于半天没能挤出点眼泪来。
赵婉端起茶盏,用杯盖拂了拂茶沫,末了茶盏却并未凑近唇边。
她与二嫂对视一眼,二嫂点点头,示意自己到底与这府医打的交道更多些,她开口道:
“张府医不必谦虚,我们皆知晓您医术精湛,当年我父亲病重,还是请了您过去,方治愈呢。”
张作齐道:“二夫人谬赞,不过侥幸罢了,也是您父亲平素身体康健,底子好,才经得起老头子折腾。”
“张府医何必推脱,这些年府上之人有个病痛,可不都是您操的心,”二嫂继续道,“如今您家郎君与弟子皆可独当一面了,您不妨便试一试这先生的活儿,您若试了,仍觉不可,那咱们那是便也不强求。”
“这……二位夫人莫要为难我才是。这教导学生之事,责任甚大,学医本就辛苦至极,若是不成,岂不耽误了良才。”张作齐拱了拱手,态度仍然坚决。
他这些年教带了不少徒弟,为着那群小兔崽子,着实是费了不少心思,可如何?其中嫌累的、嫌他严苛的,比比皆是。最终坚持下来的,迄今也不过是眼下这几个罢了。
他此前早早便放过话,待这几个弟子出师了,此生再不收授学生。如今,他只想安安分分地在府中养老,顺便研究研究他从前在施展医术上遇到的问题。
教学生什么的,聒聒噪噪,烦得很,他不教。
“张府医。”赵婉放下茶盏,柔声唤道。
“夫人,再劝,老夫还是这说法啊。”张作齐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你可知,云家军每一次上阵,有多少将士因伤口溃烂脏污,高热而亡?”赵婉转而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