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
雨下了整整三日,终究是停了。
“夫人,小心脚下。”
李阳山一把扶住柳氏,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叹息。
“我没事,咱们快走吧。”柳氏说完这句话,便忍不住哽咽,“昨日那么大的雨,宝燕……肯定怕极了。”
李阳山怜惜地搂住爱妻,轻轻拍着她的背。
柳氏和他青梅竹马,同富贵过,也共患难过,走到如今,唯一的缺憾,就是孩子。
两人曾有一女,名宝燕,千娇万宠中长大,可惜身子不太好,从小汤药便没断过。
而李阳山辞官返乡,李宝燕也病逝在了返乡的路上。
年年祭拜,终究是旧伤难愈;柳氏在小产了两次后,身子也拖垮了,再难生养。
柳氏时常来打理宝燕的坟,大雨一停,自然要来看看。
但这次走到坟前,柳氏却不由惊诧,“夫君,你看......”
和两旁脏兮兮的坟墓相比,宝燕的碑干干净净,连墓碑两旁的杂草都被拔完了。
他们刚回相如县那两年,还有人争着做这些事,如今门庭冷落,究竟是谁清理的墓呢?
“你们是谁?”
清脆的童声在远处响起,夫妻俩循声望去,竟然是一个小姑娘。
李阳山的戒心瞬间少了不少,“小丫头,这片人烟稀少,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当年不少人被乱民拉到此处处决,死去的人太多,也导致此地阴气过重,少有人来。
沈九小声说道:“这里安静,我就是在这坐坐。”
她将手中的小野花放到碑前,“你们是她的父母吗?”
沈九穿着打满补丁的衣衫,地上还放着背篓,应该是附近农家的女儿,李阳山逐渐缓和了神色,“是啊,你为何独独打理这一座墓碑呢?”
提到这个,沈九露了笑,“我感觉她应该是个小姑娘,一个人在这好寂寞,就来说说话,替她扫扫。”
柳氏听到这话,既开心又难过。
李家只剩下李阳山,自己也是孤女,等自己和夫君逝去,谁会来看顾宝燕一二呢?
沈九见她红了眼眶,忙摆手,“夫人不愿,我以后不来打扰她就是,你莫哭了。”
李阳山却继续追问,“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是个小姑娘?”
沈九指着墓碑上的字,“李、宝、燕。”
“你认字?”李阳山有些惊讶,农家女孩少有认字的,更何况她还这么小。
“我只认识这三个字,是裴哥哥教我认识的。”沈九眼睛亮了起来,“你也认识字嘛?”
李阳山失笑,“我认识啊,怎么了?”
“那你也读过很多书吗?能不能教我读书?”
“你为何想要读书?”
“裴哥哥说,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我问他意思,他不告诉我!我也想知道是什么意思!”
沈九见李阳山神色一凛,便知他上了心,“或者,或者你教裴哥哥读书,好不好?”
李阳山反问道:“刚刚那话,是他自己说的?”
......她还以为这句话已经入了史,结果还是做了文抄公?
沈九心虚地点点头,连忙把问题扯回来,“裴哥哥本来想去社学的,可社学说他是煞星,不吉祥,不收他!裴哥哥心情不好,这两日都不陪我玩了。”
她这点小聪明,李阳山怎会不明白,他故意说道:“可你不是说你想读书吗?若我只收一个人呢?”
沈九忙说:“裴哥哥比我聪明,他学会了,再教我不就得了!还能省份钱呢!”
李阳山和柳氏听到她的话,都笑了。
两人对视一眼,李阳山开口说道:“我也不是什么学生都收的,你明日叫他来我府上,我见见。”
沈九一喜,“真的吗!谢谢你!哦不,谢谢先生!先生家在哪里?”
“李府,你不知道在哪不打紧,你那位读书的裴哥哥应该是知道的,告诉他城南李家,让他不用担心束脩的问题。”
他从不收家里条件太差的学生,毕竟读书之前,还要生存,若连吃饱饭都勉强,也不用他出手教导学问。
可他不禁回味了一下刚刚那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能有此等志向,倒不忍让他埋没了。
沈九与他们一起下了山,和柳氏一同坐进了马车。
沈九一路问东问西,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李阳山是大老爷,“我今日可是认识大人物了!裴哥哥知道了肯定会开心的!”
她高兴了没一会,她又面露忧色,“可、可裴哥哥之前偷听过李老爷讲书,还被他赶走了,李老爷会不会明天不收他啊?”
“原来他就是偷偷听课的孩子!”柳氏惊奇,“今儿可真是太有缘了,你放心,是村里的孩子自作主张赶他走的,不是李先生赶的,明日让他放心来。”
“嗯!”沈九开心点点头,放下心来。
柳氏见她高兴,问道:“你和裴哥哥关系很好吗?”
“才没有,他不爱理我。”沈九半真半假回了,任务对象不好搞啊......
沈氏会心一笑,“若你裴哥哥能跟着先生读书,你也和他一起来,陪我玩怎么样?”
这倒是有点出乎沈九的预料,“真的,我真的能来吗?可万一家里不同意......”
“咳咳。”同坐车里的婢女忽然轻轻咳嗽。
柳氏顿了顿,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这样,我明日派人到你家去说,若是不同意,你空时来找我玩就是了,你家住哪?”
沈九说了位置,之后柳氏也并未送她到家,只是在村口停下了。
柳氏掀开车帘,目送着沈九走远,低声吩咐,“容翠,去打听打听沈家。”
而沈九走出去几步,面上维持的笑容就散了。
演戏可真累,和这些人相处也累。
柳氏一时兴起,身边的婢女立刻就提醒她别上头,估计会派人先查查自己的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