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灵在一瞬间失去了冷静，不知是听到有人为仇人开脱，还是……她也开始相信那个温和的女子并不是她的仇人。
“你与她交好，编出这些话来骗我！”
“所以，我医术高明，家境殷实，又为何要与那人戮为伍？”林芊芊将少女的话一字一句地还给她。
若不是有救命之恩，她何必一掷千金，耗神费力？
“现在……让我来猜一猜你为何会有此误解。”
林芊芊对于自己重新掌握主动权显得非常满意。
“当年，遭遇变故的你逃过一劫，官府没有抓到凶手，或者抓到的犯人中却没有那位女子。你担心被斩草除根，不敢回到沈府居住。不久之后，人戮的名声逐渐传开，专门斩杀前朝的朝廷重臣，你便认定那就是杀你全家的凶手。”
既然不能动手，林芊芊可并不准备轻易放过让她所珍视之人受伤的人。
“可惜啊，这八年来，你都恨错了人，伤错了人，当真是……可笑至极。”
“不可能！这不可能！一定是她！”
「一定是她！必须是她……否则、否则……我算什么？我的恨算什么？我做的那些又算什么？」
女子刺穿肩膀的血腥画面，幼童尖叫的凄厉喊声，马儿抽搐的悲惨未来……
林芊芊满意地看着少女逐渐崩溃，她坐倒在地面上，甚至开始有些神志不清地用指甲划过自己的手臂，留下一道道红印。
“虽然很想赶走你，但我知道那样的话她一定会生气。还好这次她中毒不深，可能是你害怕她发现所以减少了用量，医治也算及时。但若是还有下次，我不管你年纪多小，即使有她拦着，我也会让你在岁城呆不下去。”
林芊芊冷哼一声，留下警告便捡起那块包布离开。
走时，她看到转角处的阴影里站着一人，正是最先发现女孩古怪的周卫疆，他们俩对视一眼后便各自回房。
不知过了多久，沈轻灵才稍稍平复了状态，她踌躇着来到戮心的屋子门口，却发现房门虚掩着并未从内锁住。
她迟疑着推开门扉，却见女子已经站在那里，似乎正是在等她的到来。
“你为何要认下这罪孽，明明就不是你做的。”女孩怔怔地步入房中，红着眼睛盯着平静的女子，扯着嗓子问道。
“是与不是，有何重要？战场上数以万计的枉死英灵该去恨谁，人戮的刀下亡魂亦不计其数，他们的家眷亲朋无不都在憎恨我、诅咒我，那么加上这一份罪孽也未尝不可。”
听闻沈家的惨案，戮心断定刑戮门不会毫无理由大开杀戒。于是，她抽空找极乐坊查了卷宗，发现当年沈轻灵的父亲沈万成官拜太仆寺员外郎，属于正五品的官员，战争打响后主要管理战马等事宜。
沈家被满门屠戮的那天正是发生在任命下达后不久，这手段让她不免怀疑起某个人。只是没想到他那么早便开始用尝试用这种方法，为最终的胜利而开始行动。
那时，自己刚离开不久，师父大概率是不会下山的，路过并救了女孩的应该是大师姐戮情。所以之后把女孩扔在路边也就不奇怪了，她一向怕麻烦，能出手救人已经是她最高限度的付出了。
“可是，我该如何是好？这么多年我恨错了人，甚至我还……伤害了你、伤害了无辜的人。”
沈轻灵含着眼泪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那日的鲜血依旧未净，仿佛夹竹桃的香味仍然萦绕。
“那便继续恨我吧，在那些仇恨真正消逝之前，暂且先将它们落在我身上吧。”
“那怎么可能！”女孩失声叫了出来。
这段日子的相处中，沈轻灵总会觉得记忆中穷凶极恶的妖女与面前这个谦逊温和的女子有着极大的割裂感。她劝说自己，那是人戮狡猾的伪装，真正的她其实心狠手辣、无恶不作。可即使被伤害了之后，她也未曾对自己有过任何敌意。甚至，每一日的牛乳都未曾少过。
“恨我的自以为是，让你做了本不想做的事情，我应该与你好好说清楚的。”
戮心伸手抚去了她的眼泪。她再也不想夺去任何人的任何东西，哪怕是错误的仇恨。
少女看着女子温柔的微笑，她几乎忍不住要哭出声来。
“会很疼吗？”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女子的左肩。
“不会，是很小的伤。”
戮心倒是没有说谎，如果是跟以前在战场中受的伤相比的话。
“对不起，对不起，我……”
女孩年纪尚小，终究是嚎啕大哭起来，戮心温柔地用右臂搂她入怀，轻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
“你为何要如此？我明明……是真的想杀你的。”沈轻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曾经有个小师弟，那是我亲自带上山的孩子，若他能活到现在，也该是你这般年纪了。”戮心的目光透过面前的女孩落到了遥远的记忆中。
林芊芊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没好气地看着这幅画面，可在看到戮心的神情之后，她终究还是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算了，她总是对孩子最为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