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基金会出来天都黑了,难得重逢,乔斯金家住不远,邀请陈文港回家吃顿便饭。 乔斯金轮廓很深,长相有典型的混血儿特征,国籍其实是英国,父亲是英国人,身为中国人的母亲姓乔,因此取的中文名和他的英文名读音类似。 陈文港他们以前上的是国际学校,印象深刻的场景之一就是每到周日,一群男孩子脑袋钓鱼地在礼堂里听布道,这位学监在台上洋洋洒洒,振奋士气。 但平心而论,人的确是个好人。 那时候这位学监就经常请学生分批分次到家里做客,关心每个人学习和生活情况,可以当得起一句尽职尽责。尤其像陈文潜这样的高敏感学生,在他那里会被格外注意情绪状态。 陈文港跟郑玉成一起来过好几次,这次再进门,恍觉自己又回到学生时代。 师母已经在家做好了饭,乔斯金给陈文港拿了拖鞋。他们家有两个挺可爱的孩子,都读小学,哥哥高年级,妹妹低年级,被父母教得彬彬有礼,跑出来跟客人打招呼。 乔斯金和太太还收养了一个有点残疾的孩子,噙着大拇指,递给陈文港一本绘本。 陈文港蹲下,把他的小手捉在手里,笑着逗他:"让我看看,这是谁的图画书?" 孩子羞怯地笑了,只是唔语地不太会说话,看得出发育有点迟缓。 前世陈文港参与过很多儿童救助项目,他其实跟各种各样孩子打过交道,建立深厚感情的也有不少,但从没想过像这样自己收养一个。 他知道自己那个状态不可能承担好一个监护人的责任,也从没想过去当一个父亲。 他可以把照顾他们当成一个责任和事业来做,但组建一个家庭,这是完全不同的。 家庭,家人,都是离他已经很遥远的概念。 没跟郑玉成分手的时候他尚且幻想过,而霍念生去世以后,他就彻底知道不会有了。 乔斯金鲁了一把孩子满头乱翘的卷毛:“他这是喜欢你,平时他的书碰都不让碰的。” 陈文港把他抱起来:“是这样的吗?” 孩子羞怯地抱住他的脖子,果然喜欢他。 吃完饭陈文港在他家里陪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当爸爸的刷完了碗,也穿着拖鞋加入进来。 乔斯金给他们当裁判玩游戏,哥哥和妹妹表现得都好,懂得照顾最小的那个弟弟。 能教导他们全然接受家里这个新成员,陈文港想也知道,不会是一件容易的功课。 这一家人和乐融融,他跟着微笑,也有些出神。 说实话,乔斯金这样的人他是佩服的,靠着信仰,坚定不移地践行着好丈夫、好父亲、好老师的准则,把所有能负的责任都负起来,跟霍念生那种性格简直是两个方向的极端。 世上的确有这样的人,这样的家庭。 到了九点,孩子们被哄去上床睡觉。 乔斯金跟陈文港才有独处的机会,闲聊了一会儿:"你怎么样?最近有没有什么困扰?" 他给陈文港冲了杯麦片,两人捧着杯子,坐在阳台边上说话。 乔斯金一开口问得自然而然,跟以前和学生谈心的口气一模一样。不管是以做学监的身份还是做心理咨询师的身份,怕都是职业习惯了。 陈文潜也对他有信任感,和他分享:"我还好。但有时候总觉得有很多焦虑的事。" 乔斯金道:“比如哪方面的?” 陈文港说:“好像有些重要的事,越想做好反而越怕,瞻前顾后,总怕做出错误的选择。” 乔斯金表示理解:"我们每个人都要接受,自己是不完美的,也一定会走往路。我也是一样的,但这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要先能够接纳你自己,也就能接纳自己的不完美。只要你心里有一个大目标,树立了原则和底线,选错了再改正就是了,天不会塌下来的。" 陈文港迟疑一下:“还有……人际关系上的问题。”他说,“比如有一个人,我越想跟他好好打交道,一有压力反而越想逃避,甚至我好像有意无意还在主动破坏跟对方的关系。” “这个人对你的态度是什么?你觉得逃避是为了什么?” “他其实挺友好的。只是我可能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配。” “你怎么会觉得自己不配?” “因为……”陈文港卡壳。 “如果我们有了”不配”的想法,其实常常真正是因为‘亏欠’。”乔斯金说,“比如我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安慰,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干了坏事 ,亏欠了德行。不配得到某样奖励,是因为心知肚明,自己还没达到应有的水准。或者我的孩子觉得自己不配拿到小红花,是因为他们知道今天功课还没做好,亏欠了爸爸和妈妈的要求。但你要知道,这不意味着你不好。" 陈文港怔忪一下,半晌才道:"…您说得对。" 他喝了口麦片,已经有点凉了。陈文港放下杯子。 但似乎有些隐隐约约东西在脑海中变得更清楚了一些。 他终于苦笑出来:“的确是这个词。大概我心底总是觉得对对方有所亏欠,而且已经没办法再弥补。这不是我好不好的问题。我一直很难过。" 他被旧时的老师无意间戳穿一个不愿直视的心事。 无论时光如何回溯,唯独对他自己,发生过的记忆,不可能当做未曾发生。 他无法想象前世霍念生在游轮失事之前,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给他写下那封遗书。 如今他还有弥补遗憾的机会。但那个霍念生在记忆里永远被亏欠了。 不再被记得的亏欠还算不算亏欠呢? 每个人生命中都可能有巨大的遗憾,只是他自己过不去这个坎。 乔斯金没有论断,或者再挖他隐私,只是忽然嗅了嗅鼻子:“这么香。” 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