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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冬:冬夜夜寒觉夜长(2 / 2)

我穿着这件衣服到园子里去,今年这场雪远没有那一年大。薄薄的铺在屋檐和地上,灰蒙蒙的,并没有掩盖颓败的一切。

水榭的雕梁画栋,如今已经脱落干净了,没有一丝清漆绿彩,而是与万物萧条融为一色。

在往前走,是供奉各位桑蚕娘娘的大屋,我们幼年时管这里叫万神殿。门开着,马头娘、嫘祖,机织业祀黄帝、先蚕圣母西陵氏、东后方雷氏、西后彤鱼氏暨云机仙圣伯馀、胡曹、马头圣母、寓氏公主、天驷星君、菀窳夫人、蚕花娘娘、发茧仙姑、佐染仙姑、纺炼仙姑、造织仙姑、助福大姑、滋福二姑、崇福三姑、马明菩萨、染色花缸仙师、天仙织女、照应局神、机神褚河南父子、张平子、发花仙圣、黄道仙婆、接头方仙……大多数排位落了尘埃,只有零星几个还又些香火。

园子的一墙之隔是纺纱线的大屋,原来堆着的尽是洁白的、细细的生丝,那丝有多好?挂上几钱的重物都不会断。如今只有屋角房梁盘绕着灰白的蛛网,轻轻一碰,就破了。

再往前头,是染坊。往日里春水之碧色,朝霞之绯红,五色杂陈,令人心恍;如今,一排大缸空空如也,角落里堆着些碎瓷片儿。

再往前走……我没有再往前走。

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今年一大半时候织户染匠们都没有营生。

绕了一圈,到了父亲的书房外面,里头静悄悄的,没有客人,我也没有进去。

从小厮处得知,父亲已经不怎么喝酒了,书房里也还只存着两坛最劣等的村酿,父亲整日在书斋中枯坐,好像这一切都是他的责任。我很难过,无论是家中还是坊里,父亲都曾交予我管过,我却一样也没能管好。我知道这些时日天灾人祸,不能全怪我,却也心下歉然。

这样挨过了半个月,又半个月。就到年下了。

我在家中也并不忙碌。据说祖母年轻的时候,我们家经常与江南名门往来拜会;母亲在世的时候,亲朋交往依然络绎不绝;到了我,年下里联络的亲戚已经屈指可数。

第一件是祖父的弟弟——小祖父去年去世了,小祖母需要问候。第二件是祖母的沈家和舅舅的李家。人家夏天饥荒的时候想着我们,救我家于困顿,我们即便穷,却也不能没有心肝。

我典当了一对镯子,备下了年礼,很寒薄。如今湖州这样不好,想来他们也能担待的。

腊月二十八,小灿不知从何处听来,左将军已经重整。我在心里存了一丝希望。虽然馨远和小叔叔已经四个月没有消息了。

早起,我和端娘去书房收拾,插了一支娇黄的腊梅在大花胆里,使得这里稍微有些新春气象,驱散些寒气浊气。父亲却说不必了。我们心下了然,往年里,到了这日子,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如今却门可罗雀。

待到中午,听闻苏州有人来,不知道谈了些什么,偶尔去伺候的小绸是个哑巴,也不会写字,什么也问不出来。

下午,又说是杭州来人问候,送了一担橘子,片刻又走了。

一直到正月里,父亲都待在书房里,越来越少出来,似乎在写信,

却不知道写给谁,只知道寄到杭州去。

深夜,我站在小楼的窗前,透过窗花远远地望着书房的烛火熄灭,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

呸!呸!大节下如何做这般不吉利之想!

正月初八,父亲到丝绸行里去了,他前脚出门,我后脚就进了书房。

书房里这样冷,水盆和砚台都结了冰,冷的人伸不出手来,冷的好像素白姐姐说的北京顺天府的冬天。

父亲的信笺收在左首第二格抽屉里,钥匙放在黄花梨书架后头。

我一封一封地拿了来看。

大多是与那位冯六郎往来的。

并祝夏安,顺颂时祺。

并颂秋安,顺颂时祺。

并请冬安,顺颂时祺。

讨论些丝绸业务,说几句年景,客套一番,别无其他。

等等!

万金账?

令爱?

前者我听过但有些陌生,后者令我隐隐不安。

附注:标题《夜坐吟》唐代 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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