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空气中悬浮着的尘埃都染成酡色,江念栀低垂着眼睫,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病情。
虽然那日在医院时,从护士的言谈中,林珈迩已经对江念栀得的病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在真正听到“癌症”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的那一刻,林珈迩还是不由得呼吸为之一滞。
她的奶奶当年也是患癌症去世的。
林珈迩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了痛苦的往事,白得炫目的世界,周围人不断的呜咽与哭嚎,仿佛房间里葡萄柚混着鲜花的香气都变成了消毒水刺鼻的味道。
她的手蜷缩起来,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疼痛逼迫着她清醒了过来。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医院那边说什么了?”
江念栀看出了林珈迩的异样,向前俯了附身子,声音轻柔地说道:“不用担心,医生说还是早期,治愈率还是比较高的。”
“我生病的这件事,只和你一个人说过。”
林珈迩看着江念栀温柔的样子,心底泛起一丝酸楚,“为什么是我?”
“就算我不和你说,你也会知道的,不是吗?”江念栀苦笑了一下,她本来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但林珈迩突如其来的问候,让她不得不变得警觉起来。
毕竟她现在是江念白的心理医生,而江念栀并不希望弟弟知晓自己的病情。
林珈迩冲她笑了笑,重新握住了江念栀冰凉的手,“你不必对任何人感到抱歉,只要积极治疗,你害怕的事不会发生的。”
说完之后,她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开口问道:“念栀,难道连你弟弟你都不打算和他说吗?还有姜言偕……我知道,他还是很关心你的。”
“珈迩,你也知道念白的情况,那天在天台上,他已经差点就做了傻事。”说到这里,江念栀眼眶一红,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他是我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我绝对不能让他再受到一丁点的刺激或者伤害。”
“至于姜言偕。”江念栀停顿了一下,晶莹的双目中带着一丝愁绪,她轻声说道,“所有人都清楚,他的心里只有你。”
林珈迩叹了声气,定定地看着江念栀,“其实你会来这里的原因还有一个。”
“其实你害怕独自面对疾病和治疗,所以你必须找个人诉说,对吗?”
给林珈迩打电话的时候,江念栀正在Z大附属医院,拿到了这家医院的检查结果。
尽管她心里知道不太可能,但是江念栀内心仍然期盼着,她很好,只不过是省人医的检查结果出现问题了。
这份期待在拿到Z大附属医院的检查报告后,便立马消失殆尽。
她茫然地看着上面的字,却仿佛怎么也参不透简单字句的意思,纤弱的手微微颤抖着,几乎快要拿不住报告单。
这时,江念栀突然收到了林珈迩发来的消息,让她可以从对生死病痛的恐惧中喘息片刻,仿佛方才那些忧惧都已经是前尘往事。现在她不需要关心自己,只需要像从前一样,只要关心她的弟弟即可。
江念栀静静地对林珈迩笑了笑,“你说得对,抱歉,珈迩,我知道我不应该给你徒增烦恼,只是,我那时候突然很害怕,怕自己就这么一个人静静地消失了。”
“不会的,不要乱想。”林珈迩宽慰着她,又转而问道,“你不告诉江念白,是因为怕他担忧,那姜言偕呢?”
“刚才你所说的话,和我的问题,逻辑上并不存在因果关系。”
“到底是为什么,你不肯告诉他,自己生病了呢?”
江念栀微微愣神,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儿后,她犹豫地说道:“我想,这可能是因为,我希望在他心里,我是完美的。”
说完以后,江念栀双手捂住了她那张小巧的脸,“我知道,接下来我将要面对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摧残,我不想任何人看到我憔悴狼狈的样子,尤其是他。”
林珈迩看着江念栀手腕上晶莹通透的玉髓手镯,她连去医院都要精心地穿戴搭配,脸上的妆容干净又自然。即使是面对着身为心理咨询师的林珈迩,她也要得体地以手挡脸,遮去了自己的痛楚。
林珈迩贴心地递给江念栀一包纸巾,江念栀却摆摆手,好像已经摆脱了痛苦的情绪,“谢谢你,我没有哭。”
“这是我引以为傲的一个技能呢,当我告诉自己不许哭的时候,我一定不会流泪。”
“为什么,你会不许自己哭呢?”林珈迩并没有因为她的话,就拿回那包纸巾,她看着江念栀微微发红的鼻尖,关切地问道。
“小时候,是因为我哭起来太丑了。”江念栀坦然地笑谈道,“后来是因为,我必须得承担起照顾弟弟的责任,所以我不能脆弱,不是吗?”
林珈迩摇摇头,“人都是被允许有脆弱时刻,和害怕的时候的,不要勉强自己。”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先试着在这里脆弱。”
江念栀看着林珈迩真挚的眼神,踌躇再三,最终却只是抬起眼睛来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微笑着说道:“抱歉,珈迩,我一直拖着你说话,都没注意时间。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你下班的时候了?”
“没事的,加一会儿班也无妨。”林珈迩不由自主地露出担忧的神色,毕竟于公于私,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江念栀于她,都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病人。
“不必了,咱们可以下次再聊。赵先生应该还在等你回家吧?”江念栀看了一眼手机里姜言偕回过来的消息,又有些好奇地问道,“珈迩,我可以冒昧地问一句,你和赵先生是怎么在一起的吗?”
江念栀突然问出这个问题,林珈迩一时间不禁怔住了,虽然她胡编乱造瞎掰扯的功力一向很强,但是这个问题,她还真的从未想过。
林珈迩正思忖着编个什么故事才好,目光无意识地飘向了桌上吐露馨香的鲜花上。
她和赵清弦是如何在一起的,她不知道,但是在她的心底,确实封存着一个有关于此的故事。
一个十年之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