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言偕记得,高中的时候,林珈迩的父母一直在外地工作,林珈迩平时都是和奶奶在一起住的,奶奶也是她最亲近的家人。于是,他想也没想便随口一问。
然而这个问题一问出口,原本温馨和乐的气氛却突然间凝滞了。刚才还有说有笑的林爸爸和林妈妈先是面面相觑,然后又担心地看着林珈迩。
猝不及防,由她最不想看到的人,提起她最不想记起的事,林珈迩不由得怔住,双手微微颤抖,手里的筷子也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去世了,其实我们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给她上坟的,已经十周年了。”
林妈妈赶紧弯腰去捡地上的筷子,最终还是林爸爸回答了姜言偕的问题。
“抱歉,是我问得太唐突了,提起了伤心事。”也许是家里轻松的氛围让姜言偕感到太过松弛,他想也没想就问出了这句话,他歉然地回林爸爸的话,目光却不住地转向林珈迩那边。
“没事的,这件事都过去快十年了,人啊,不总得向前看吗……”
“别说了。”林珈迩原本一直低着头一声不吭,现在突然开口,打断了爸爸的话。
“我吃好了,先出去了。”她眼睫低垂,再也忍受不了回忆带给她的伤痛,摇摇晃晃地夺门而出。
夏末的A市,昼夜温差有些大,晚上凉风习习,林珈迩站在冷风中,看着自己打了石膏的脚踝,一时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还能去哪里。
于是她在小区里找了一个长椅坐下,把头埋在膝头,任由回忆侵袭。
四岁,第一天上幼儿园的她,并没有像其他小朋友那样哭闹,反而是送她上学的奶奶眼角湿润,拉着林珈迩的手依依不舍,“之前一天到晚在家照顾你的时候呀,奶奶嫌累。真的熬到上学这一天了,我这老婆子啊,反而不知道这一天该干点什么了。”
八岁,她回到家哭着问奶奶,为什么别的同学都有爸爸妈妈在身边,而自己却没有。奶奶把她抱在怀里,温柔地安慰着她,从此以后对她更是疼爱有加,呵护备至。
十六岁,她和奶奶抱怨,在天台上有个男生莫名其妙地拒绝了自己,奶奶拉着她的手笑着说道:“不气不气啊,管那些个臭小子干什么?我的珈珈啊,不用在意别个人,只管做自己就好。”
十九岁,瘦骨嶙峋的老人躺在病床上,她那么瘦那么小,林珈迩只敢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生怕一触碰,她就会消失。她伏在病床前,听到奶奶说:“我最想看到的,是你每天都要开心快乐,你能和奶奶保证吗?”
“对不起,都怪我不好,让你不开心了。”
回忆的尽头,耳边突然传来姜言偕的声音,夜风中,他的嗓音比起平时来,略微有些沙哑。
林珈迩缓缓抬起头来,无声地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那句“没关系”,欲语泪先流。
姜言偕坐在她身侧,抬起手来,温柔地为她拭去眼泪,把她的脸轻轻地捧在掌心。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不是你能在我身边,而是不管你在哪,都能开心快乐。”
“所以,只要你能开心快乐,我还能做些什么吗?”
“你现在能做的,是不要和我这么说话。”
这样的话语,和奶奶对她说的几乎无差,这样的轻柔,和自己在病床前的无异,都是林珈迩无法忍受的。
她偏了偏头,轻而易举地从他的掌中逃离。
“或许,你该走了。”
冷风吹过,这几日气温骤降,不知不觉到了林珈迩奶奶忌日的这一天。
林珈迩打开衣柜,取下防尘罩,从里面拿出一件厚实的娃娃领米白色毛衣外套,她本来长得就显小,穿上这件衣服以后,更是学生气十足。
这是奶奶生前,最喜欢林珈迩穿的一件衣服。
她不愿与任何人一同前来祭拜奶奶,每年都要等傍晚时分,自己一个人来到坟前。如此,仿佛回到了她小时候,她与奶奶两个人独处的时光。
墓前已经堆满了不计其数的瓜果花簇,林珈迩放下手里的东西,手臂轻轻搂住奶奶的墓碑,注视着黑白照片上慈眉善目的老人,“奶奶,不要怪我现在才来看你,其实我时时刻刻都在思念着你。”
“当然,在想你的同时呢,我也有在好好生活,好好工作。我现在已经是咱们这儿最好的心理咨询师之一了。”林珈迩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这样说,是不是太自大了?可我觉得,奶奶你才最不谦虚呢,在我还不学无术的时候,你就已经这么说了,其实那时候啊,连我都不相信自己会学有所成。”
“现在,我终于可以说自己是最优秀的心理咨询师了,奶奶,你能看得到的,是吗?”林珈迩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灰蓝色的天空,喃喃说道。
“对了,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说。”林珈迩和奶奶谈了一会儿心后,提到一事突然有些犹豫起来,“奶奶,你知道吗?姜言偕他回来找我了。”
“原来他当年的迟到,有着一个完美无暇的理由。”
“我这几天总是在想,到底我是在怪他,还是在怪当年没有坚持留在病房里的我自己。”
“当时的我好贪心,既想留住至亲,又想陪着至爱,到头来却把你们两个都弄丢了。”
“他看起来还是很爱我,可是我却总是在想法设法地拒绝他,因为我每次想到他,看到他的时候,就会想起那天来,心里就会很难受。”林珈迩苦笑了一下,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在诉说着自己的心事与烦恼,“奶奶,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心理咨询师啊?”
夜色渐浓,时间过得很快,林珈迩像从前一样,和奶奶谈天说地,无话不说,丝毫没注意到,墓前放着的许许多多束鲜花中,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束淡粉色的,是名为“家书”的月季花。
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姜言偕沉默地看着手中已经陈旧泛黄的火柴盒,轻声念出上面斑驳的四个字,“生日快乐。”
十年之后,家书已至,心意难了。
他不放心林珈迩一个人这么晚回去,但也不确定,她是否想在今天看到自己,于是只能一路默默地跟着她,直到看到她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