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是诈他的。
他从来不是杀伐决断的性子,否则也不会一纸诏书就被召入朝中当个虚职。
此时,更让他为难的却是手里这份卷宗。
卷宗内容很简单,一个名叫曹鉴的郎将醉闯民宅、奸淫妇人,且杀了人家一家四口,证据确凿。
而就在裴宽桌案的另一边摆着一个匣子,匣子里装满了五百两黄金,乃是裴宽的族人裴敦复趁他不注意放在这的。
裴敦复官任河南尹,曹鉴便是其部下。
裴宽思虑着,在卷宗上写下判文,最后落了一个“斩”字,招过人,将宗卷上报。
他亲自捧着那匣黄金往裴敦复的住所去。
裴敦复却不在宅中,其妻子倒是认识裴宽这位族兄,据实相告丈夫出门时的详情。
“是一个罗御史突然登门,邀郎君到相府去了。”
裴宽早有不好的预感,听得这话心里一惊,手中那沉重的木匣掉落在地。
“嘭。”
木匣碎裂,耀眼的金锭砸得满地都是。
就像预示着裴家这显赫高门的命运。
裴谞脚步匆匆回到家中。
他是被从京兆府忽然唤回的,一进堂便见裴宽面无血色地坐在那。
“阿爷,出事了?”
“哥奴要动手了。”裴宽强自镇定,述说着今日之事,道:“曹鉴的案子,我绝不能循私。但哥奴把裴敦复带到右相府又是何意?借他之手除我。”
“裴敦复手中,可有阿爷的罪证?”
“不算罪证。”裴宽摇了摇头,“我在范阳时麾下有一名爱将,名为史思明,他曾任互市牙郎,凡大掠奚人、契丹降部,妇孺皆经他手出卖,诸将分利,裴敦复亦有一成。”
“此事军中常有。反而是裴敦复在河南做得更过份,听说他被海寇击败,反而杀良冒功,佯称大胜,我早劝阿爷与他划清。”
裴宽道:“但他手上有能让圣人猜忌我的物件。”
“什么?”
“我有抱怨哥奴的书信予他。”
“阿爷是抱怨哥奴,还是圣人?”
裴宽皱眉,一时也说不好当时是抱怨了谁。
见此情形,裴谞骇得脸色煞白。
父子二人惊疑良久,裴谞问道:“阿爷,这几日,薛白可有来找你?”
“没有。那日听你所言,我亦觉得榷盐之事难办,想必他们是想要提条件,可一直没等到他来。”
裴谞皱眉思索,喃喃道:“不对,哥奴为何这么快就找裴敦复?”
“何意?”
“阿爷是接受贿赂还是秉公执法,他原本该待结果出来才是,为何这般沉不住气?”
“为何?”
“会不会是…庆叙别业人多嘴杂,哥奴知道薛白与阿爷接触了,他急了?”
“何以见得?”
裴谞踱了几步,喃喃道:“京兆府六曹,以法曹吉温最是权焰炙热,但我前阵子听说吉温是因薛白而被贬,当时只以为薛白是虢国夫人一面首而已,如今看来,哥奴很忌惮他啊…应该说,哥奴非常忌惮杨銛插手税赋,夺了他的相位。”
裴宽道:“哥奴当然怕,他若丢了相位,且看有多少仇家迫不及待扑上去。”
“阿爷,事到如今,与杨銛共推榷盐法。”裴谞终于下了决心,掷地有声道:“既要做,阿爷便代了哥奴的相位,整顿吏治,变乱政为良政,成一代名相功业。”
“可?”
“可!”
裴宽稳住心神,终于有了豁出生死的态度。
如此,他再仔细一想,到时自己带头交出隐匿的盐税、逃户的租庸调,鼓励让河东世族做出利益让步,圣人则用自己代李林甫为相,这是最好的结果。
重要的不是盐税上那一点钱财,而是能使社稷时局稳定下来。
这本就是他这个范阳节度使入朝的最大意义,圣人敲打他,逼他妥协,用他拉拢河东。
“薛白背后有高人啊…”
时近傍晚。
薛白从马背上取下一大包药材,背着走进玉真观。
李腾空从丹炉房出来,站在台阶上看着他,没忍住笑了出来。
“嗯?”
“笑你堂堂薛郎君,这般哼哧哼哧搬药。”
“因你们玉真观不让我的两个护卫进来。”
“我是说…旁人也能这般使唤你吗?”
“我本就不是大人物,不难使唤。”
“这样。”李腾空想了想,“去给我倒杯水来。”
她说完,见薛白真去拿炉上的水壶,忙道:“哎,与你玩笑的,不用真倒。”
“分药吗?”
“我把今日颜家妹妹要喝的分好了,剩下的你明日再来拿。”
李腾空努力说得很自然,一副老成的医者模样,抓了少许药材称量。
薛白站在一旁,如闲聊道:“这阵子,我与当朝右相结了仇,接下来怕要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正在包药材的手指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相府十郎是我朋友,想必到时他在其中必会为难。”薛白道:“我要做之事,却不会因他而停下,对此,我很遗憾。”
李腾空问道:“那你这位朋友,该如何是好?”
“她难免会因此而心生芥蒂,那自是不宜再与我来往,她当做自己想做的事,求内心平静。”
“那你呢?可会对她心生芥蒂?”
“我与右相之仇乃公仇,自是不牵扯到他家人。”
“那…若你也遭右相陷害,想必李十郎会出于情谊救你吧?”
“只怕我担不起这份情谊。”
“她定是没想让你承担,你可想过,这也是她求平静的一场修行?”
薛白默然,再看眼前的女子,他却有些惊讶。
他原是想开导她,委婉地推开她。
没想到,她竟真是有一颗道心。
“也许,李十郎与你交友,并非想要你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