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杨玉瑶也已到了,在她大姐的身旁坐下。
她抬头往堂外看去,远远地,明珠正领着薛白过来。
他也重新收拾过了一遍,看起来又成了人畜无害的少年郎。
“词家来了。贵妃交代,薛郎可直接入内。”
“多谢。”
薛白步入堂中,听到李隆基那苍老的声音正在唱那首《蝶恋花》,唱得确实好。
他不懂音律,不由思忖着该用怎样的夸赞之词。
下一刻,他却是目光一凝。
有个女子正在堂中蹁跹起舞。
她舞得不快,却很轻盈,轻盈得像是脚尖踩到了他的心尖。
他分明是不懂舞蹈,却不由自主地进入了她舞中的情境…她舞的该是蝴蝶与花,动时,彩袖招摇似要飞起来,静时,腰肢款摆如风中花朵。
忽然,她回过头来。
一张娇美的粉面,两湾秋水,一点朱唇,神色间带着绵延的情意与哀伤之色,动人心魄。
对视间,薛白被莫名地震撼了一下。
乐曲一停,他才意识到,是杨玉环在舞那首词里的情绪。
只是这词确实还是太短了。
让人想写长调,写散曲…
杨玉环笑了笑,提着裙摆回到上首的位置上。
“哈哈。”
李隆基放下手中的琵琶,恰见到薛白,笑道:“词家到了,以为朕唱得可对啊?”
他问的是对不对,其实颇难回答,怎么说都像是在圣人面前拿大。
薛白干脆也不绞尽脑汁去恭维,实话应道:“这词我只是胡乱拼凑的,从未想过竟还真能唱出来。”
李隆基闻言又气又笑,骂道:“小小年纪,溜须拍马功力不凡,油滑。”
骂归骂,可见这句话还是让他极高兴的。
那边杨玉环才坐下,听得这一番对答,见薛白慢腾腾的反应,不由笑了一下。
她有些容易出汗,才跳了小小一支舞,脖子上已有细腻的汗珠,颇觉恼人。
张云容替她擦了汗,当即又奉上已经切好的贡桃果肉。
杨玉环尝了几块,顿觉好吃。
“贵妃。”有内侍上前一步,小声提醒道:“这是胡儿特意从河北送来的贡桃。”
“我知道。”
杨玉环本就打算向圣人夸一夸安禄山的。
恰在此时,李隆基也落座了,她便拿起一块桃肉递过去。
“圣人。”
李隆基却还在与薛白说话。
“朕不信你能填词,却不通音律,且唱一首。对了,不唱是欺君,唱了才是油滑。”
薛白颇为难,道:“圣人恕罪,我真是五音不全,恐有污圣人耳目。”
“朕恕你无罪,唱。”
“遵旨,那我就唱那个《一剪梅》。”
薛白不会音律,但他小时候,恰好常听母亲唱一首以这首词作歌词的《月满西楼》,于是清了清嗓,准备开唱。
见此情形,杨玉环颇觉有趣,不由放下了手中的桃肉,一双漂亮的眼睛转向了他。
薛琼琼准备弹筝,谢阿蛮打算起舞。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众人皆是一愣。
平心而论,薛白唱得不算难听,声音还是好的…但,也只有声音是好的。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谢阿蛮偷偷抿唇一笑,还是起了舞,只是舞姿显得俏皮了些,与这词的意境略有不搭。
许合子却是一抬眼,目露惊讶之色,像是惊讶于薛白能唱得如此一般,可还是呆住了。
李隆基摇了摇头,自拿了那桃肉吃了,心中以有这样的臣子为耻。
然而,他忽然眉头一动,看向薛白。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杨玉环也意识到了,目露震惊之色,站起身来,低声道:“这是…新的唱法?”
李季兰脑子里把自己的诗与这首词对比着,觉得不论诗意的话,同样写愁,终究是这首词唱起来更婉转多变,不由心想“薛郎作词,为了教我写词呢”。
薛白看似少年,脸皮却是厚的,在这种众人的环顾下,竟还能用大白嗓唱下去,气息不乱。
他这种坚持终是有了作用,毕竟词是好的,薛琼琼的筝音也是好的,终于还是能将人带入那词句的意境之中。
杨玉瑶回想起方才的缱绻,抿了抿嘴偷笑,目光愈发温柔。
却无人注意到李腾空的反应。方才听许合子唱,让她心魔丛生,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拼命稳固道心,没想到,薛白竟还要亲自对她唱…着实是有些过份了的。
终于,他唱到了最后那一句。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有人蓦地眼睛一酸,低下头去。
良久。
李隆基闭目沉思,再睁眼环顾堂中众人神情,发现只许合子、杨玉环能听出薛白唱法的不凡之处。
他想评点几句,最后却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连朕,也不知该夸你还是损你。”
薛白有自知之明,应道:“能得圣人这般说,已经是夸我了。”
李隆基似有叹息,恨铁不成钢。
“对了,方才贵妃想说什么?”
杨玉环还没完全回过神来,闻言却也忘了方才想对圣人说什么。
她看了薛白一眼,抿唇一笑,道:“圣人吃了炒菜、打了骨牌、看了故事,今日又听了他这歌,总得赏他些什么才是。”
李隆基大笑,道:“还只是一只小猴子啊。”
他抬手一指薛白,板着脸教训道:“朕每听人告你的黑状,可见你是个好惹事的!学学李泌,他像你这般大时可比你沉得住气,如今他不过二十五岁,朕已赏了他六品要职。”
这说的是李泌十六岁时作诗出山、被张九龄劝回之事,薛白不久前才听李泌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