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默然。
事实很残酷,但确实如此。
臣子们各怀心思地炮制证据,到最后发现,天子就是不想听别的结果,等了一个多月,只等最后罪名落到东宫头上。
局面很糟糕,但李泌开口,却是道:“殿下,眼下并非最坏的情况。”
“先生有何高见?”李亨大喜。
“右相若对付王将军,则圣人必除王将军。但右相对付殿下,圣人却不会废了殿下…”
听到这里,李亨已经预感到他说的话自己不会爱听了。
果然。
“殿下只须与圣人坦诚即可破局。”
“坦诚?先生可想过我会如何?”
“泌愿以性命担保,必不至于废储。”
李亨僵住了。
他明白李泌的意思,他坦诚受罚,圣人的猜忌便可大幅减小,削弱东宫的手段则不至于太激烈。
打个比方,可能圣人原本要王忠嗣交出四镇兵权,如此一来说不定还能保留一个河东节度使之职以维持平稳。
代价是什么呢?
是将太子之罪公之于众,让一国诸君失去威严,甚至从此就被软禁。
李亨知道那昏君是如何想的,想活得长长久久,能活到儿子都死了,直接传位给皇孙更好。
只怕连李泌也是这般想的,所以才能说出“并非最坏的情况”这种话来,听得他心里发凉。
那是失望的感觉。
“先生…不能助我查出真相吗?”
“殿下分明看得清。”
李亨摇了摇头,转身便走。
他不可能去认这个罪,甚至那些人本就不是他杀的。但他也明白,指证任何人是凶手,圣人都不会相信。
好在,他也有办法破局。
是夜,张汀忽听得呼喊,赶到院中一看,只见李亨竟是端起一盆井水浇在自己身上。
“殿下?!”
眼下已过了中秋,最是容易风寒入体之际。
李静忠亦是吓得不轻,匆忙去抢来一张小毯给李亨披上,哭道:“殿下为何如此?!殿下的身体可是国本啊!”
“人不救我…我自救。”李亨牙关打颤,抱着毯子,喃喃道:“我不会中他们的圈套,我不查不认…他们奈我何…我是储君,还能无故废了我不成?”
张汀当即明白过来,连忙吩咐道:“快,请御医,殿下病了!”
“是是,殿下病了…”
十数日间,薛白似乎与朝中诸事无涉,却多了一个习惯。
他偶尔会去找李泌聊聊道法,实则是打听西北战报。
但李泌似乎也失去了消息来源,对攻石堡城的进展并不清楚,只是日渐忧虑。
一转眼就到了十月,西北终于有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传回长安,很快,满城皆知。
“高仙芝横穿险峻,奇袭小勃律国,一战灭国,俘虏小勃律王,及其王后,也就是吐蕃公主。拂菻、大食诸胡七十二国皆震慑降附!”
小勃律一介弹丸小国,倚仗着地域偏远,山川险峻,敢叛大唐而归吐蕃,隔断西域二十余国与大唐的联络。
遂有大唐将士千里奔袭,神兵天降,虽远必诛,大展国威。
可想而知,圣人是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在这个金秋,长安所有人谈论的都是西域这一战,评点着那一个个名将。
高仙芝相貌俊美,有勇有谋;李嗣业担任先锋,一柄陌刀所向无敌,浴血杀到小勃律王面前;封常清以布衣出身,运筹帷幄,调度有方;监军边令诚也是吃苦耐劳…
这等氛围中,薛白却知王忠嗣处境不好过。
此前未能攻下石堡城,若王忠嗣在此时节才攻下,难免要让人说是故意拖延,直到眼红高仙芝立功;若还不攻下,则显得太过无能。
没办法,谁让圣人最猜忌他,被攻讦而治罪是早晚的。
而东宫显然是打算不作为了。
薛白也只能尽力,看杨党到时能保到什么地步了。
就在长安这种气氛中,当他再一次找李泌要消息,李泌却给他看了一封抄录来的奏章。
“这是?”
“薛郎看吧。”李泌叹息,难得显出焦躁之感来。
薛白还是初次见他乱了道心。
纸上的字很漂亮,李泌书法放逸,有神仙风骨,但纸上抄录的内容却让人皱眉。
“文臣为将,怯当矢石,不若用寒畯胡人;胡人则勇决习战,寒族则孤立无党,陛下诚心恩洽其心,彼必能为朝廷尽死…”
薛白看得皱眉。
李泌起身踱了几步,到门边负手看着青天,喃喃道:“此为右相奏言,请圣人将诸道节度使尽用胡人。”
“尽用胡人?”
薛白良久无语。
都说李林甫能任相十余年,是大唐的能臣,能臣却能想出这种主意。
“边将尽用胡人,蠢得没边了。”
“问题是,圣人认为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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