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滔没想到他胃口如此之大,有些诧异,最后还是点点头答应下官场是妥协的艺术。
不过,一位四品高官,一府之实际掌权者,威风凛凛地来,最后却是默不吭声地走了,可见他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强势。
一只纸老虎罢了。
谈罢,薛白微微笑了一下,走出尉廊,一路回到了公堂前,朗声宣告。
“令狐少尹已答应,清查偃师县之隐田、匿户,使百姓不必再缴追死之税,家有余粮,斯民富庶…”
他非常大方地与令狐滔分享了成果。
济民社诸农人大声把薛白的话传出去,县署外登时响起了欢呼声。
“草民们谢薛县尉!谢令狐少尹!”
奇怪的是,世绅们竟也松了一口气,庆幸事情是如此走向。
至于吕令皓,则是脸色颓败至极,知道经此一事威望跌入谷底,大权旁落了。
但他心里最恨的却不是薛白,而是令狐滔。
他逢年过节都会给洛阳送礼,这些年下来,也不知给令狐滔孝敬了多少。没曾想,真到了要倚仗对方之时,直接被弃之如敝履。
这也就罢了,可恨令狐滔在他与薛白之间选择了薛白…送礼的竟还不如拿刀的。
他心知薛白此举对令狐滔绝非好事,待事情传开了,必得罪世间许多高门大户。
然而,转头看去,他并未如预想中那般见到令狐滔不悦的表情。
这位河南少尹站在那儿听着百姓的欢呼,隐隐有种久违的满足感。
良久,令狐滔叹了口气,眼神惆怅而寂寥。
“提审宋勉吧。”
“吱呀。”
屋门被打开,两人走进了牢房。
宋勉抬头看去,见来的是令狐滔身边的人,连忙道:“我阿翁与少尹交情不浅,我们每年给少尹送…”
“走吧。”
“什么”
“宋先生可以走了。”
宋勉惊喜,连忙随着前方引路一人往外走。
过程中,他莫名想到了一件事,当初高崇逃命,居然不去找令狐滔庇护,而去找了樊牢,结果死在刁庚手上。
须知贱民无义,最会背叛,还是少尹可靠
才想到这里,宋勉忽然感到脖子一紧,一根绳索已死死勒住了他。
他拼命地挣扎着,绳索却越勒越紧,因太过痛苦,他脑海中浮过了今生的各种画面。
宋家私铸铜币,有几次被官府查到了,那时,他往往会随意指出两个下人,让他们去顶罪,之后灭口。
这样的事分明做了那么多次,偏偏轮到他时,他却满脑子只有求生的希望,从没想过自己也已成了那个替罪者。
一双手无力地垂下。
“死了?”
“挂。”
一具尸体被挂起来。
与此同时,李十一娘正给自己挂了一条项链,对着一面漂亮的扬州江心镜摆弄了一会,满意地点了点头。
“镶了这么多绿松石,项链倒也贵重,令狐滔还真是有心了。”
杨齐宣笑道:“他不过吩咐一句,自有人会安排送礼。”
“他堂堂少尹,为何要给你送礼?”李十一娘道:“这案子薛白罗织得不错,直接定案即可。”
正说着,有人来禀道:“杨参军,可过去审案了,但…宋勉畏罪自尽了。”
“知道了。”
李十一娘等杨齐宣挥退那人了,笑道:“怪不得呢,原来是为了此事,令狐滔做人不地道。
杨齐宣虽不算很聪明,对这种事的流程却很清楚,道:“就像柳責案,所有人都知柳勤是被利用了,但只要由他抵罪就能结案,连圣人都下旨杖杀了他。”
李十一娘不让任何人在她面前显聪明,嗔道:“我当然知道了,我是说,令狐滔果然也有把柄在宋勉手上。”
“管他呢,与我们何干?”
夫妻俩收了礼物,摆出了高人一等的超然姿态。
这趟过来,眼看薛白又闹了一场赢了,但也不过是一个县尉之权。
真正得了大好处的,还不是他们夫妇?
杨齐宣觉得薛白真傻,右相府的女婿不做,长安城的清贵官不做,跑到这小县来当县尉,还不学会与人好好相处。
人活着,像他这般才算完满。
回郭镇。
石板路上,一双草鞋留下了带血的鞋印。
刁丙抬头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就是郭家高高的院墙。在他身后,一个个大汉都是浑身是血,手提长刀。
连风吹过都带着他们身上的血腥味。
“准备动手。”
樊牢还在观察地势,远处忽然响起一声哨声,他遂以哨声回应。不多时,有快马向这边奔来。
这是事前他与薛白约定好的叫停的办法。
“这么快?”刁庚却是很惊讶,“这才刚到第三家,我以为至少要杀五家。
“他们哪有这么硬的骨头?”
樊牢则是稍微放松了些,心知若真杀得血流成河了,现在当然是爽利,但对皇孙的大计却有影响。
他做出这个选择,是想给弟兄们保一个前途,不是以杀人为乐。
“接下来怎么安排?”
“让你们停手,之后县尉会带人过来,你们逃过邙岭,乘船下黄河,到了伊洛河口换漕船回来,稍避几天,县尉会给你们安置个好去处…”
刁庚还是看了一眼回郭镇,问道:“这就停手了?可不是便宜了狗大”
“哪会便宜了他们?郎君既掌握了偃师县,往后还不是郎君说了算…准备一下,等郎君来平定你们。
薛白还没有去平定山贼,还在县署翻看着一本田册。
这并不是县里重新造册的青苗簿,那本已经被吕令皓投入火中烧了,这是郭涣交出来的自家田册。
薛白看过,隐田比之前查到的还要多许多。
“这次把隐田与积欠交出来,可还想着再拿回去?”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