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朕要回长安。”
“圣人知我是谁吗?”
“你是谁?”
那人于是倏地抬起头,大喊了一句。
“父皇认不出儿臣了?!”
李隆基如遭雷击,吓得往后一仰,眼前出现的赫然是李瑛那张苍白的脸。
这一下惊得他背脊发凉,浑身都是冷汗,连忙绽出一声如雷的怒吼,想以天子的隆威镇压住这鬼祟。
“孽子!”
“阿爷。”李瑛身后走出两人来,哭着大喊道:“阿爷,阿爷,阿爷…”
天地间是各种声音,孩童的,少年的,青年的,中年的,他们从小到大,每一句的呼唤都在回荡。
之后是“咣啷”一声响,一个披甲执刀的身影缓缓走来,是薛锈。
薛锈脖子上还流着血,眼神里却是一片悖逆之色,一边走一边喝道:“事已至此,殿下还在犹豫什么?!”
“滚!”李隆基大喝道:“朕是天子,朕不信鬼祟,世间没有鬼祟!”
“世间没有鬼祟,我是三郎杀死的。”
忽然又是一句女声在他背后响起,李隆基倏地转身,武惠妃披头散发、疯疯颠颠地走来。
他骇然而逃,周围却有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有的唤他“阿爷”,有的唤他“三郎”。
李隆基正要逃远,却隐约听到了一句不同的称呼。
“阿翁。”
他一愣,缓缓回过头去,只见儿媳薛氏手里牵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周围无数鬼怪在张牙舞爪,这孩童稚嫩无害的脸在月色中显现,却是最吓人的。
“阿翁…留下陪孙儿好不好?”
“啊!”
“圣人!圣人!圣人!”
李隆基猛地睁开眼,拼命顺着气,才发现方才是一场噩梦,惊得他浑身都湿透了。
杀了那么多妻子、儿子、孙子,他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
“圣人,没事的。”高力士柔声安抚道:“圣人只是忧心国事…”
“蓝田驿,朕不想听到蓝田驿…你说有没有可能,薛白是薛锈的儿子?”
“并非如此,圣人也知他是薛锈收养的,而圣人对他恩更重。”
李隆基却不像两年前那么豁达了,他越老,越害怕失去。
他年轻时那英挺的面容已经松弛,豪情壮志早没了,两年间几次遇到背叛,让他原本宽阔的心胸也开始变得狭隘,只有权欲更胜往昔。
“薛锈死在蓝田驿,薛白却在那写诗,朕很…疑惑。”
“圣人,老奴听说一个市井流言,不一定是真的。”高力士道:“有人说,安禄山派人追上薛白,将他杀了。”
“是吗?”
李隆基也不知听到没有,喃喃道:“朕累了,往后再谈吧。”
长安市井上的流言传着传着,也传到了虢国夫人府上。
于府中奴婢而言,这几乎是一场地动山摇,面对虢国夫人的暴怒,人人都噤若寒蝉。
明珠小心翼翼走过散落着碎瓷的地面,只见杨玉瑶正坐在榻前喃喃道:“不可能。”
“瑶娘,杜二娘来了。”
“她?”
杨玉瑶眼神立即不同起来,道:“招她过来。”
她盯着屋门,紧张地等着看杜妗的神色,然而杜妗素来是个心机深沉的,来时神情严肃,教人看不出半点端倪来。
“怎么?”
“此处可谈话?”杜妗借着这机会,并不见礼,以一种平起平坐的态度说话。
杨玉瑶顾不得这些,道:“可以。”
“安禄山派人追杀是真,但薛白没死,受了伤,在蓝关附近养病。”
“伤得重不重?”
“放心。”杜妗道,“他会好好地回来。”
“他…”
“我今日来,就是说真相。他在蓝关养伤,伤好就会回来。”
杜妗语气加重,如此说了一句。
所谓“真相”,就是她要让事情最后所呈现出来的样子,事先与杨玉瑶说过,彼此就会明白,如何去主导事情的走向。
谈过此事,杜妗离开虢国夫人府,回了家。
杜媗也从颜宅回来了,将同样的真相告诉了韦芸,姐妹俩由此都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只要等南诏叛乱的消息传回,他要的声势便形成了吧?”杜媗道:“到时众望所归,他与颜公该可还朝主持南诏一事了。”
“计划是这般。”杜妗道:“至少,我知道的计划是这般。”
“他还能瞒伱不成?”杜媗道:“即使他不告诉我的事,却是从来都告诉了你。”
虽是埋怨,她也是温温柔柔的语气,因不是在吃醋,而是认为薛白与杜妗有时做事太疯狂了。
“我有直觉,这次他没有对我全盘托出。”杜妗喃喃自语道,“若依计划,他不该与李白去华山。”
“便是让人查到他与李白同游,世人也只会说他是心灰意冷,躲避安禄山。”
“可为何是华山?而圣人又恰好要封禅西岳。”
杜媗担忧道:“他不会想要在华山再次直谏吧?”
杜妗摇了摇头,说不上来,认为这样太逾越圣人容忍的底线了。
正此时,丰汇行传来一封密信,杜妗接过上面的标记,不动声色道:“阿姐,我去处置一笔私钱。”
“你小心些。”
“知道。”
杜妗回了屋中,栓上门,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来,对照着密信破译。因这是薛白传给她的,还是用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能看的标记。
然而,如此机密的程度,信上的内容却很简单。
——薛白已到华山了,让她想办法暗中离开长安,并调动所有最心腹的人手到华阴县,听他亲自安排。
拈着信纸将它烧了,杜妗目露沉思。
她想到,薛白也许要阻止封禅西岳一事,好让李隆基到时更容易承认南诏之事。
华山,镇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