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檄文正迅速地在河北各郡县传告,称朝廷任命太子李琮为征讨大元帅,统领三十万大军,即将出兵土门关。
这是薛白离开常山郡之前与袁履谦商议好的,先声夺人,既能迅速地策反各地官员,又能制造舆论,逼迫朝廷真正下达这样的任命。
两人是分头行动,十分考验彼此之间能否默契配合。袁履谦提前传檄,打草惊蛇,薛白就必须尽快出兵,可实际上留给薛白的时间是极短的,他不仅要争取到河东主帅的支持,还得整备好兵力。
哪怕有李光弼,此事依然很难做到。
在夺取了王承业兵权之后,李光弼很快就开始给薛白泼冷水。
他铺开了薛白画给他的战略图,连着摇了摇头,道:“薛郎在怂恿我们时,说得很轻巧。仿佛只要出兵井陉,河北诸郡响应,切断安禄山的后路,叛乱便可平定一般。可有一个关键之事却始终未提——兵力。天兵军名义上有三万人,可实额不过半数,马匹实则不过万余匹。且士卒拱卫北都,战阵经验少,远不能与安禄山之边军相比。”李光弼道:“扣除防御太原的兵力,能派出城野战者至多七千人,这点兵力,遇到蔡希德的两万余大军尚且无法取胜,何况安禄山的十余万人?”
“李将军这是不想出兵了?”薛白道,心知反正第一步已经迈出了,李光弼眼下再说兵力不足,也不可能像王承业一般对河北见死不救。
“我可以出兵,但只能起到牵制、威胁之作用,能守住井陉已是难得,真正要改变局势,还得如檄文上所言,朝廷派出三十万大军来。”
“可否在河东募兵?”
李光弼疑惑地扫了薛白一眼,方才道:“薛郎好像忽略了一件事,安禄山之叛,乃范阳、平卢两大边镇,十余万大军造反,如此规模,寄望于半个河东、半个河北的兵力来平定,绝无可能,必须由朝廷派遣大军。你觉得呢?”
不等薛白回答,李光弼又道:“哪怕是想借由叛乱为太子积蓄实力,也该向朝廷请求兵力才是。”
“误会了。”薛白摆了摆手,以一种过于坦诚的态度道:“并非存了私心,实在是对圣人没有信心罢了。”
这句话把李光弼击得沉默了许久,心想怪不得这些年每有“指斥乘舆”的大罪。
他只好道:“圣人再信任安禄山,很快也该醒悟了。”
薛白再一次问道:“可否在河东蓦兵?”
这次轮到李光弼苦笑,反问道:“钱粮从何而来?”
“榷盐。”薛白早有腹稿,答道:“解池盐。”
谈到这里,李光弼眯起了眼,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怀疑他也许是几年前开始布局,蓄谋在太原练一支私兵。
十余万、三十余万大军的大局终究离他们还远,暂时还顾不到。他们很快还是先聊起眼前,如何在蔡希德的大军攻势下守住井陉,做到与常山互为犄角。
计划薛白已经给了,但施行起来还有更多细节。
正谈着,有校将快步赶了进来,走到李光弼身边,当着薛白的面,毫不忌讳地以有些不满的口吻禀道:“将军,朝廷派监军来了!”
好不容易挟制了王承业,又来一个监军,难免让人感到气馁。
但薛白随着李光弼往外迎去,从高高的石阶上向远处望去,首先留意到的并不是一众骑士最前方那個身披紫袍、面白无须的宦官,而是策马在最旁边一个年轻人。
他一开始不敢确定,往前走了几步,只见那年轻人穿的是一身青色官袍,面容英挺,脸上的皮肤略有些黑,隔得虽远,但很明显能感觉到对方有一股朝气蓬勃之感。
“颜十二郎?!”
“无咎!”
这个随监军队伍而来的年轻人竟真是颜季明。
夏日的晨光斜斜照在他脸上,他在阳光中奔到了薛白面前,翻身下马,展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牙齿洁白,眼神真挚。
薛白有一瞬间的滞愣,上前扶住了颜季明的肩,感受到手掌处传来的实感,目光打量,连他皮肤上略大的毛孔以及里面的黑头都能看到。
他没有死,还实实在在地活着,而颜杲卿已经到了平原、太原实际已改由李光弼坐镇…这一切让薛白切身实地感受到自己是改变了一些事的。
像是费力地拿着木棍想要撬动历史的滚滚车轮,一根根木棍总是“啪”地断掉,但哪怕用短短一截继续撬,终于是撬动了一点。
相信有了这一点点的轨迹改变,渐渐能带动一个大方向的改变。
也许这世间少了一份《祭侄文稿》会是书法界的遗憾,但薛白不管。
“怎么了?”颜季明笑道:“许久未见,我更英俊了不成?”
薛白回过神来,道:“见到你真好。”
“你怎知我带了好消息…”
“咳咳!”
重重的咳嗽声打断了两个年轻人的叙旧,他们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紫袍宦官正站在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
薛白认得对方,曾经监军高仙芝灭了小勃律国的边令诚。
就好比猪被阉掉之后能长得更壮,边令诚其实有着一个高大威武的身材,若非脸上无须,任谁看了都要以为他是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他也确实是,远征小勃律、渡婆勒川、奇袭连云堡,一路艰险跋涉,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薛郎如何还在太原?”边令诚脸色有些严肃,道:“圣人得到的消息,你已往常山赴任了。”
“我刚从常山赶到太原,个中情由,奏折昨日已递往长安。”
边令诚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于是看向了王承业。
王承业沉默着,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不说。
是夜,太原府设宴为边令诚接风。
薛白却早早地与颜季明离开宴席,走到城墙上说话。
站在墙垛间向远方眺望,虽只看到漫天的星空,但他们仿佛也看到了北方大地满目疮痍。
“关中阴雨连绵,地里的禾苗都被浸坏了。”颜季明道,“叔父接连提醒了圣人好几次,反而惹得圣人不快。”
“丈人回长安了?”
“这